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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

1994-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4年6期
关键词:装车通知书大学

古 竹

写作课考试,老师让我们以“再回首”为题,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材料,写一篇自传性的散文。拿起笔,首先我就想到了母亲。

父亲死得早。当我还在母亲肚中时,父亲就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的时候正是隆冬时节,母亲说那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家里那条老牛也被冻死了。江南少雪,至少从我懂事起就没见过一场像模像样的大雪。但不知怎么回事,我老觉得心中有雪在飘,纷纷扬扬地。

我4岁了才会走路,大概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出生后我才吃了十来天奶水母亲大病一场,高烧烧断了奶水。母亲将自己的一份口粮想方设法换了饼干,烧了开水浸发了喂我。母亲自己则顿顿用红薯对付。如今上了大学,同学们饭菜稍不合口味,就随手一泼。时代不同了,我无意责备那些骄子。只是饭堂门前那满地都是的包子馒头大米饭包围我,老是令我想起弯腰弓背在田里辛勤劳作的母亲,有时在梦中,我分明见我那新寡的母亲,一面摇着摇蓝哄我入睡,一面大口咽着烤红薯,我的灵魂在梦的一角泣咽无声。

后来我上小学了,背着一个用两块旧布拼成的书包。我懂事很早。天冷的时候,有的孩子受不了四壁通风的教室中的那份寒气,不来上学了,我却天天捂着母亲的棉夹袄准时到校。那夹袄极宽极长,时常招惹同学的取笑。然而我不怕他们,我穿得不好成绩却最好!老师的表扬让我小小的心充满了满足感。记得那时我几乎每期都可以领到奖状奖品,有时还有奖金。奖金一般不多,3至5元,却够我一期的学费。每当我领了奖金一分不拉地交给母亲时,母亲便止不住红了眼睛。伢崽你拿些钱零花用吧。不了,妈,留着下期开学,省得你去向别人借。那时的我真是个乖孩子。

我渐渐长大,却再也不能帮母亲干点什么了——我到百里外的县城重点中学读书去了。农村孩子谁不以考进县城为莫大的光荣啊?而当初我接到通知书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学费每期要一百多,每个月还得交60元生活费。家里一年到头,除了杀猪时见过上百元的钱,平时娘儿俩都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抠着用,一时却从哪儿弄这笔钱?回家后我把通知单及有关费用单念给母亲听。母亲的双手发抖,不作声。我明白母亲的难处,便背着母亲把通知书捏成一团扔到了屋后垃圾堆里,提着竹篓到门前小溪里摸泥鳅去了。家里月头到月底,饭桌上很少见荤菜,馋嘴的我便练就了一手摸鱼儿的绝活。把上头溪水堵死,在下头出口处塞上一个簸箕。顺水的鱼儿都乖乖地进了簸箕,起上来一片耀眼洁白而鲜活的喜悦。调皮的泥鳅钻进了烂泥堆里,也自有办法。伸手往有泥鳅眼的地方一抄,它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鲜蹦乱跳地做了俘虏。回家让它们在清水里浸一夜,待吐尽了肚中的秽物。上锅用茶油一炸,再拌上辣椒粉之类,惨淡的岁月中便多了一份美味。可今天不行,我老跑神,眼前似乎总有什么在飘,白花花的。天黑时分回家,篓子里才逮了十来条。母亲不在家,我想她大概还在地里忙活,便点了灯,热了饭菜等她。灯光凄凄地洒满了一屋,墙角有几只耗子叽叽有声。过了许久还不见母亲回来,我昏头昏脑走出家门,朝着地头双手合成筒状大声唤母亲。邻居端着碗探出半个身子来,你妈给你借学费去了,叫你吃饭不用等她。我急忙点了火把到屋后,好不容易找着了那张通知书,已经被白天寻食的鸡儿弄得脏兮兮。报名时因了这脏兮兮的通知书,那位年轻的班主任很不客气地横了我一眼。

为了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母亲削了一根极结实的楠木扁担,两头安上铁钩子,每天半夜就起床去煤窑装车。那些煤窑大都是私人开采的。煤就堆在路旁陡坡上,车屁股对着坡尖,中间横架两三块大木板,装车的人便一担一担地挑着煤从吱吱嗄嗄的木板上走过。因为一路煤卡太多,司机货主不堪其扰,干脆等到晚上才长驱直入。司机货主省了不少麻烦,装车的人却添了几分凶险。山里没架电,装车时就在一旁竖一盏风灯,极昏暗,装车的人稍不小心就可能从木板上滚下坡。就在这昏暗的风灯下,摇摆不定的木板上,母亲用肩膀磨出了一张又一张钞票寄给我。我在班上以小气著名。同学们都叫我“老抠”,后又演化成“老K”,以致有次班主任听了便问我是不是玩牌很有一手,惹得全班哄笑。

初三时我偶然发表了一篇文章,还获了三等奖。奖金20元,外加一本大辞典。当我发现自己写的东西竟可以稍为母亲减轻点负担时,我便将全部的星期天花在了稿纸上。累积下来,竟也有了点收获。高三那年,市电视台为我作了专题录像报道。播出那天,我特意请了假,跑回家去陪母亲看电视——那时村里已架电。

那夜母亲笑得多开心啊1

如果有所谓命运的话,那么必定是注定了我和通知书是一对同穿一条开裆裤的冤家。当梦寐以求的大学通知书翩然飞到我手中时,我再次想把它捏成一团扔了。学杂费车旅费公寓费军训费等等加起来,干元盖顶1我的母亲为了我累得几乎就要趴下了,我又怎么忍心让她为难?我告诉母亲我没考起大家,母亲显然很失望,默默地转身去干活了。夜晚我将通知书捂在胸口,睁眼到天明!

不想第二天来了一群同学,进门就嚷伯母去弄点好东西来吃,你家良仔考上了大学也该让大伙乐一乐。母亲瞪大了两眼望我,我低了头不吭声。深夜了母亲在灯下将我的录取通知书顺着倒着看了又看,突然就伏在桌上喊着父亲的名字号啕大哭……我的心中又下了雪了,那雪纷纷扬扬。

这时有一个原本与我毫无牵连的人来到了县城中。他刚从广东做了一笔生意来。本来准备回家,车到耒阳站时,他想到此地有他一位旧友。犹豫了一阵儿,在火车即将启动时他下了车。他一脚踏上耒阳的土地,我才得以跨进大学门——他在朋友家吃饭时,听到一旁我的一位同学正在谈我的事,慨叹个人奋斗之不易。他不声不响听了一阵儿,向那位同学要了我的地址。在看了我高中三年发表的一些文字,确知我的困境后,他把我带到了衡阳火车站储蓄所,从他的存单上取了五千元钱给我。五千元钱,那么一大捆。钱到了手中,甚至到大学读了一两个月的书,我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太富传奇性了,这可是电影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啊。

他姓何名春光,当年29岁,湖南资兴市人。大学毕业后辞了公职去经商,凭着凑来的两万元钱打下了几十万元的天下。对于他,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自那次相逢之后,转眼半年过去了,至今我还没和他见过第二面,到大学后写几封信给他,也无回音,大概此时他正风里来雨里去南下北上忙个不停吧。但愿世事真如那句歌词所说:好人一生平安!

回首这短短十几年,我只想说:这人间,毕竟是爱心永在,真情长存!

(饶岚、崔方摘自《文学少年》199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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