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歉语

刘　莺

亲爱的儿子，当你躺下睡着了，小手轻托两腮，微汗的额头粘着头发，我要告诉你这些话。

就在几分钟前，我坐在书房里阅读文件的时候，一种难于抑止的后悔波浪般地淹没了我。它使我带着不安，走到了你的床前。

亲爱的儿子，我对你太横戾了。当你穿衣服上学的时候，我责骂你，因为你没有洗脸，只是用毛巾随便擦一下。为了你没有把鞋子擦干净，我又叱责你。

在吃早饭的时候，我又挑你的毛病。说你把东西洒在桌上，说你狼吞虎咽，说你的面包涂了太厚的牛油。当你去玩，而我去赶火车的时候，你转过身来，摆着你的手说:“再见!爸爸。”而我却皱起眉来回答说:“挺起胸来，两肩向后张!”

然后，下午又是如此。当我回来，看到你跪在地上玩弹珠，长裤子上破了好几个洞。我押着你走在我前面，和我一同回家，使你在你朋友面前丢脸。“裤子很贵的——如果你花钱去买，你就会小心了!”儿子，你想，这竟是做父母的所说的话!

你还记得不记得，过后当我在书房里阅读文件，你走进来的样子?怯怯缩缩地，眼中带着委屈。我抬头看到你，对于你的干扰，觉得非常的不耐烦，而你在书房门口犹豫着。“你要干嘛?”我大声责问。

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很快地跑了过来，抱着我的颈子，亲了我一下，而你的小胳膊，紧紧地搂着我，然后你就走开，蹬蹬地上楼去了。

亲爱的儿子，就在你走开之后，我这里“地震”了:我手中的文件掉了下去，全身沉浸在一种茫然之中。我怎么养成这样一种爱挑毛病的习惯，而且经常以我这种年龄的尺度来衡量你。

相比于我，在你的个性中，却有着太美好和真实的特点。你小小的心，大得如那拥盖群山的黎明。这一切都在你自动跑进来亲我，向我道晚安中表现出来了。亲爱的儿子，我瞬时觉得今天晚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在黑暗中来到你床前，带着惭愧和不安。

这只是轻微的补偿。我知道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如果把这些告诉你，你也不会懂的。但明天我要做一个称职的父亲!我要做一位你的朋友，当你难过的时候，和你一同难过，当你欢笑的时候，和你一同欢笑。如果我再说讨厌的话，我就咬断我的舌头。我要严肃地告诉我自己:“你还只是一个男孩——一个小男孩!”

我想我过去是把你看成一个大男人。但现在看着你，看你蜷缩在你的小床里，我看出你还是一个小婴儿。我对你的要求真是太过分，太过分了。

(齐越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