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楷模
1994-01-01理查德.赛尔泽原新
理查德.赛尔泽 原 新
30年代初,世界经济危机期间,我父亲在美国纽约州一个小城市TROY做了开业医生。我们全家就住在父亲的诊所上面。门诊时间表贴在面向街道的窗子上:13∶0015∶0018:0020∶00。不过这没什么意义,因为父亲任何时候都来者不拒。
有一年,哈德逊河水涨出河岸。父亲我眼中全TROY最勇敢的男人,二话没说径直登上门前一艘小划子便出诊去了。他只穿了件大衣,戴顶毡帽,在汹涌的激流中奋力划着。看到这一切,我真吓得要死,父亲根本就不会游泳!
几小时后一叶小舟又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那上面载着一位精疲力竭的医生和一只刚刚宰好的小鸡——一笔做“手腕骨折上夹板治疗”所得的酬金。
TROY的人们知道,任何时候父亲都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他们还坚信,父亲和他随身所带的那只装满药瓶、药膏,针剂和线的黑包能够使人起死回生。
“你真的能这样吗?”我问他。
“还不能,”他谦逊地答道。“目前我只能做到尽力挽救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他是这样做的。不过除了他的药方以外,更经常的疗效常常在他踏入病人的房间就产生了。他似乎具备某种神圣的力量,这种力量可以帮助病人获得他这位医生所具有的那种神奇的“回天之力”。
父亲还负责照料当地监狱中的病人。我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曾带我走进了那个禁区。他沿着走廊慢慢向前走着,迈入每一间牢房,像对友好的邻居那样亲切地问候每一个囚犯。
这些男人,要么被酒精中毒折磨得神经失常,要么让肺结核夺去了健康。父亲体贴入微地照料他们,每做完一次检查后,他都要用肥皂和水认真地洗手;每次把听诊器的小圆盘放到病人胸部之前,他都要用自己的哈气将那块冰凉的小金属片先暖过来。治疗中,他更常用手指触摸病人的皮肤。
“触摸是相当重要的。”他向我解释说,“有时候那甚至是人们唯一能给予他们的。病人最需要的还是真正的同情之心。”
平时父亲待我完全像个孩子。只是一旦同我谈到医生这个职业,他便像面对一个成人似地严肃起来。好像他预感到应该在这个话题上留出一点时间。他曾经说,我要是有一双纤巧而有力如外科医生的手就好了。
“学好拉丁文,那样你就能熟练地开出药方。”他对我建议说。“物理和化学方面的知识对你将有所帮助。学习,要脚踏实地。”父亲对我所讲的一切听上去都尤如一种宗旨,引导我步入人生之旅。有一次他把他的听诊器插到我的耳朵里,然后解开我的衬衣,把那个小圆盘放到我的心脏部位上。突如其来地,我听到自己生命中阵阵沉抑有力的呼击声。我激动极了,那声音使人想到一头机警的猎犬被撒出去迅疾追踪被猎者的足迹……。
当父亲面对某种难以应对的诊断时,他总爱喃喃地自言自语:“嗯,看起来像……”,或是:“这让我想起了……”。每当他自语着发出这种雄辩式的见解时,通常并不期望我做出什么答复。不过只有一次,父亲给一位因车祸致残的男人做检查时,面对病人那折断的几根肋骨我答了一句话。
“呶,我们看到了什么?”当时,父亲又在自言自语。
“看上去像一把破雨伞,所有撑杆都折断了。”我大声说道。事后父亲将他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上。
“看看,这个人醒着呢,他肯定听见你的话了。”假如人能以死弥补愧疚之心,那我宁愿羞死。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处处都缺医生。父亲又在15公里远的一个村庄开了第二间诊所。他一天天削瘦下去。
“你真是不要命了。”母亲心疼地抱怨他。
“最沉重的负担都在病人身上呢。”父亲答道,“和他们相比我真像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了。”
傍晚时分,我常常到诊所去,在那儿做功课。有时,通往检查室的门开着,我可以看到父亲怎样将一个病人的脸慢慢转向灯光,或怎样把他的手指轻轻按到病人手腕上摸脉。有一次,我看到一个老汉躺在检查台上,不停地咳着。
“那人得了什么病?”事后我问父亲。
“肺炎和癌症。我不准备治他的肺病了。它很快便会成为他最好的朋友。”我明白,那种时刻到了,最终还是让那位老人静静地安息。
又有一次父亲对我说,“有时你无法继续为病人做任何事,”说到这儿他面容一亮,“除了送给对方发自你内心的同情之声。真诚的心声往往会给病人和他们的亲属带来非同寻常的慰藉。”对此他深信不疑。
“为什么所有的人最终必定要死呢?”有一次我问他,“这似乎不公平。”
“这是公平的。”父亲开导我,“死亡属于人类。如果万物不死,世界会糟得多。”还有一次他对我说,“一代代的人就好比古旧的画。人可以暂时把它修复一下,但岁月毕竟会走向死亡。此外,人类比你想象的要更坚强勇敢。”
在我15岁生日前的一个月,一个春光明媚的星期四,父亲在他的诊所中累垮了。两天以后他永远离开了我。很久以来我已看到了一切我想向他学习的东西。父亲的走使我最终步上学医的道路。因为我想在他的工作中寻找他,再没有什么比“身临此境”更能让我觉得父亲正活生生地站在我身边的了。在医学专业课中我感到完全像在家里一样,仿佛我正返回到那些父亲曾领我去过的地方。当我学到最后的阶段,开始着手检查病人,整理病史时,很快便对工作过程得心应手了。由于从前常常在父亲那里“观摩”,所以这一切对我并不陌生。
毕业后,我来到康涅狄格州的NEWHAWEN一家医院工作。一天,一个腿部化脓的病人躺到我的检查台上,我向他做了个自我介绍。
“您的姓名怎么写?”他想进一步知道,我告诉了他。
“从前TROY有位医生,”他说,“他的姓与您的一模一样。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曾为我做过一次腹股沟疝的缝合手术。这事离现在已有20年了。”他指给我看一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刀疤,在我眼里,那疤痕就像一道刻在石头上的美丽的古希腊象形文章。刹那间经过的一切都在我周围闪亮起来,泪水顿时涌荡我的眼眶。我久久地站着,一动不动,“那是我父亲。”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说。
“一位好大夫!”那人说,“一个好人!”而后指着那道疤痕问,“您相信,这个奇迹还会再现吗?医生?”
“是的。”我说,“伤口肯定会愈合。”对此我深信不疑。
(宏新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