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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艘沉船和十几个男人

1993-08-27田鹰

中国青年 1993年5期
关键词:绥中考古队沉船

田鹰

1986年初,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的街头到处张贴着色彩绚丽的广告:克里斯蒂拍卖行拍卖哈彻船长在南中国海新近打捞的15万件中国古代瓷器!

英国人哈彻以打捞海底沉船为生,1985年底的一天,他将打捞船悄悄开到靠近南海的公海海面上,打捞起一艘235年前失事的中国货船,获得大批珍贵的中国古代瓷器和125块金锭。

哈彻的海盗行径,遭到中国文物部门和国际考古学界的谴责。但是,谴责归谴责,克里斯蒂拍卖行还是得意洋洋地拍卖了价值2000万美元的中国文物。前去调查此事的两位中国文物专家只有仰天长叹的份儿,为什么我们没有一部水下文物保护法,使盗掘者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为什么我们没有自己的水下考古队伍,来保护和发掘我们水下的珍宝?

惨痛的消息传来,搅得中国年轻的考古工作者咬牙切齿,坐卧不宁。据考古专家估计,中国沿海至少有2000艘沉船,大量文物的价值无法估算。假如我们再不行动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一艘艘地攫为己有,我们将愧对祖宗,愧对子孙!

1989年春,国家文物局下达了招募水下考古队员的紧急通知,憋了一肚子气的年轻考古队员转悲为喜,奔走相告。他们轻装简从,昼夜兼程,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赶到青岛,报名参加中国第一个水下考古训练班。

挑选水下考古队员的条件是很苛刻的。首先要求入选队员有强健的身体,以承受水下巨大的压力;还需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水下遇紧急情况能从容应对;更重要的是入选者必须是优秀的考古行家,能够得心应手地处理水下的文物。经过多次培训和选拔,有十几个幸运儿榜上留名。他们是:国家文物局杨林、王军,中国历史博物馆张威、刘本安、李滨、徐海滨、田丰,青岛市文化局邱玉胜,福建省博物馆栗建安,福州市文化局林果,厦门大学吴春明,广东省博物馆霍勇、刘大强,深圳市博物馆彭全民,广西自治区博物馆李珍。清一色的小伙子。

第二年一开春,中国第一支水下考古队汇聚福建连江县定海村,对白礁遗址进行调查发掘实习。

在人们想像中,海底如同一片梦幻世界:蓝色透明的海水中,沉睡着轮廓鲜明的古船,甲板上散落的宝物闪闪发光,漂亮的鱼儿穿梭其间……可是,中国的水下考古队员没有这个福份——中国近海水下能见度很差。在定海村下水,最远只能看清2米以内的景物。在海水混浊的时候,下到5米处就像被泡在黄汤里,下到10米以下干脆只管闭眼。按摄影师李滨的话说,海底经常是伸手不见五指。

黑古隆冬的海底下,队员们无法看清定海白礁遗址那艘宋元时期沉船的全貌,只能借助于灯光察看散落于海底的瓷器。在经验不足、能见度低的情况下,他们克服重重困难,在白礁遗址开了12个2×2米的探方,并逐方进行了表面采集、摄影和测量。为了对遗址进行整体分析,他们精益求精,测出了每隔1米的横剖面和等高线图。首次出征定海,他们一共出水525件宋元时期福建浦口生产的青白瓷器,小胜回朝。

水下考古是一门新兴的学科,充满着艰辛和风险,也充满着神奇和乐趣。对于中国水下考古队的小伙子来说,几乎每天都有新鲜而富于刺激的事情发生。那一天清晨,当他们来到作业海面时,附近正有一艘渔船在拉网扯线。队长张威请渔民离开,渔民们就是不动。张威无奈,只好将就。队员刘本安潜入海底后,摸到了预定地点,开始为固定遗址打桩。突然,一条绳索套住了他的脚,猛力地拉他。刘本安一下失去了控制,在水中被倒提了起来。小刘拔出了插在潜水鞋上的小刀,想割断绳索。不料绳索运动太快,没等他下刀,他已被湿淋淋地拉出水面。渔民们以为钓上了一条大鱼,正在兴高采烈,突然看见身着黑色潜水服,手持匕首的小刘跃出水面,吓得大惊失色。一件差点出人命的事,足足让大伙笑了几天。

李滨很得意地对记者说:“水下的第一个感觉是冷,只要你挺过去,美妙的感觉就会接踵而至。特别是你在水下发现了东西,由于光的折射作用,文物都比实际显得大。真是棒极了!”

邱玉胜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混”进水下考古队的。他困惑地说:“在训练班里,有一些条件很好的人因为怕苦中途打了退堂鼓,我真不理解。难道他们真的能拒绝大海的诱惑?”

正是大海的召唤,祖国的召唤,使得来自天南地北的十几个男子汉组成了温馨的“家”。在这个小家庭里,尽管每个成员的经历不同,性格各异,但是那种祖国高于一切的神圣使命把他们像磁铁那样紧紧地相聚在一起。

林果喜欢搞点小发明,曾独出心裁设计了一架潜水梯,能拆能装,可以自动加长,甚是得意,偏偏同伴都说不行。他急眼了:“我一定要试一试!”好吧,大家都乐意帮助他。几天下来,大家爬上爬下,挺麻烦的,林果一乐,悄悄把梯子拆了。

彭全民爱吃药,成天煞有介事地背着药箱,到处给队友看病。一次,玩起来没命的刘大强脚扭伤了,古道热肠的彭全民赶紧用热毛巾给他热敷,刘大强大叫一声他也没在意。揭下毛巾,彭全民才发现,刘大强的脚“肉都快熟了”,同伴们讥笑彭全民是“蒙古大夫”,彭全民只好埋怨刘大强:“你疼,为什么不早吭声?”

他们就是在这样融洽的氛围中生活着。他们舍不得离开这个集体,离开大海。无论是在陆地还是在海上,无论是集中作业还是回原单位,他们的手腕上一直清一色带着黑色的精工潜水表,穿着印有古船图案的T恤衫。每次发掘行动结束不久,总会有一个个急切的电话打到大本营——中国历史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室:下一次行动什么时候开始?

就这样,在中国的沿海海底,留下了中国水下考古队的一串串足迹:

1990年9月,在海南省文昌县宝陵港,发现一艘满载铁锅的南明时期沉船;

1991年7月,在山东长岛县发现一处明代水下遗址;

1991年8月,在山东蓬莱发现一艘明代沉船,采集遗物30余件;

1991年底至1992年春,中国水下考古队对史称元朝最后灭宋之地、南宋1000艘战船沉没之处——广东新会县内海(现称银洲湖)进行两次调查,证明银洲湖水域确有沉船。

他们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线索,解开了一个又一个疑团,心里却一次次失望,着急。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什么时候才能有大规模的发现?

机会终于来了——辽宁绥中县文物部门报告:1992年5月的文物普查中,绥中一下收集到500多件渔民从海底打捞的元代瓷器。据判断,绥中附近海域一定有满载的沉船!

专家们认为,假如能进一步发现沉船和瓷器,对研究我国古代北方地区海上贸易和陶瓷生产,将有重大的学术价值。闻知此事,中国水下考古队的队员们兴奋异常,从四面八方赶到绥中。

水下考古队此次出征真是不同以往,鸟枪换炮。他们聘请国家地质矿产部遥感中心的工程师,使用各种先进仪器,把三道岗海域像篦头发似地蓖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5个疑点,按最有可能出东西的顺序,列出1~5号点。考古队决定,反顺序去摸,从可能性最小的5号开始。

5号、4号、3号,几天过去了,考古队还是一无所获。1992年7月16日,工作船在2号点定位,第一对下水的邱玉胜和李滨,入水时几乎感到同伴们目光的灼热。伴随着自己呼吸器中传来的呼吸声,两个小伙子慢慢潜入海底。他们刚刚在海底站定,就看到一个白底黑花盆!两人按捺住狂喜继续搜索,又看见零零散散的一大片瓷器。他俩兴奋极了,狗熊掰棒子似的拿了这件拿不了那件,只好先拿了5件上来。出水时,他们把文物举得高高的,乐得同伴们在船上直蹦:“他俩手气真好,不愧是小金手!”

740年的光阴,那些精美的瓷器依旧光彩照人,可是沉船的表面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坚硬的水生凝结物,把船紧紧地粘结成一个巨大的实心整体。队员们用撬棒采下一块样品,上岸后用药水一泡开,原来凝结物里包含的竟是一件件瓷器!经测量,这个沉船遗址长27米,宽5米,相当于几十个集装箱的体积。这里面该包含多少精美的古代瓷器?

由于是水下操作,对这样大块的凝结物无可奈何,这次发掘采集到的47件文物均是散落在遗址周围的瓷器,多为白底黑花的瓷碟瓷盆,是元代北方地区河北磁县有名的磁州窑系的产品。

在绥中海面上,考古队员们在竭力打捞先人抛下的“黑匣子”时,自己也在经受大自然的挑战。一天,他们遇到了当地渔民最为惧怕的“鬼潮”,考察船一下子被冲到岸边,船员吓得趴在甲板上,考古队员却不顾巨大的颠簸,冲进船舱里去抢救器材,从下午6点一直干到夜里2点。等他们把全部器材转移以后,船底已经发生断裂。

几天以后,李滨和崔勇又一次请求下潜。他们说,虽然已经摸过好多次了,但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呢。

一沉入水底,李滨和崔勇就拉开了距离,在混浊的海水中摸来摸去。突然,崔勇过来抓住李滨的手往海底一按,李滨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两人相视一笑,一齐用手刨。他们蹲在海底,等海水把硬物的泥沙冲净,好家伙,一个漂亮硕大的鱼纹盆出现在眼前!他俩真想喊,可是在水中又不能说话,只好互相“咕噜”了几声算是欢呼,然后使劲把大盆端出水面。

1992年9月26日绥中水下考古新闻发布会上,这个大鱼纹盆赫然摆在新华社新闻发布大厅的中央,与会者被特许戴上雪白的手套后才可以抚摸几下。

国庆节之夜,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播送了绥中水下考古获得成功的消息。对于“上电视”这类风光事,考古队的小伙子很不以为然,他们都在忙自己的,想自己的。

张威——在取得一定进展后,该总结出一套东西了;

杨林——如今都讲中国特色,我们的水下考古怎么办?

刘本安——我想去西沙群岛捞一气,再捞出点中国古代的东西,省得有的国家乱争;

邱玉胜——我得锻炼身体,争取在水下干到四五十岁;

李滨——应该学会哑语,好跟弟兄们在水下交流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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