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改造·融合
1993-07-15罗世平
罗世平
西人E. Zurcher曾写过一本书,取名为《佛教征服中国》(TheBuddhistConquestofChina),书中所谈的内容属佛教传播史,视点则过于强调印度文化对中国的影响,所取的是外势。其实,任何一种外来文化被接纳、被采用,都不是单向的传递关系,而是双向的交流融通。讨论中国的佛教传播史,这一点不可不见。中国学者一般不取“征服”义,而用“交通”或“传播”,并不全是出于民族感情,而是立足于历史的实情之上。吴焯所著的《佛教东传与中国佛教艺术》一书,立论即以佛教东传中国并被接纳改造的历史实情为基点,文化传播的双向融通不仅贯穿在历史的长河中,而且决定于佛教特殊的传播方式。
佛教初传中国的那段历史,几乎是由传说构成的。一些封建史官叙说中国佛教,总也避不开汉明帝感梦,遣使求法画像这一节。奉佛者如楚王英、汉桓帝、管融等对佛陀祭祀有专尊,已可看出佛教传播时重偶像的特点。三国去东吴传法的交趾僧人康僧会,是以“营立茅茨,设像行道”拉开江南佛教序幕的,佛经的翻译和流通则是继像之后的事。因此佛教在古代又称“象教”,个中已专有佛教传播方式的消息。佛教艺术图像的绘造流传实际关系着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方式,这是本书的切入点。
按照以往的观点,内地佛教既由印度经西域传入,那么西域佛教传入的时间一定早于内地。本书利用丝路丰富的考古材料并结合历史文献,提出了公元二世纪中期佛教传入西域的新说,同时根据丝路南北二道佛教艺术遗存的不同类型,应用图像比较的方法,具体勾画出佛教入西域的路线。大体来看,西域南道,亦即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佛教文化呈现西北印度犍陀罗的风貌特征;西域北道,亦即塔里木盆地北缘,以龟兹石窟为代表的佛教艺术自成体系,与南缘明显不同,在风格上与阿富汗巴米扬石窟近似,二者之间应有一定的传递关系。学术界常把巴米扬及其邻近的贝格拉姆、丰都基斯坦的佛教艺术通称作巴米扬艺术或印度—阿富汗流派。这个提法一则是用以区别以白沙瓦为中心的犍陀罗艺术,另外则表明了佛教传入西域实有南北二道的分野。
因此,作者的观点是,西域佛教文明有南北二道之分,南道系由犍陀罗而克什米尔而于阗鄯善:北道经巴米扬至迦毕试入疏勒龟兹。这南北二道即是汉末三国佛教艺术东传中原内地的主要通道。这是从佛教传播点的研究中抽绎条理出的传播线,其轨迹则由新的视点铺设而成,这种新说自当引起学术界的重视。
佛教由西域入阳关之后,进入传统深厚的汉文化圈,取的是低姿态,佛教尽可能贴近中国本土的神仙道教,迎合汉地的习俗和学说。自然而然,印度的佛教就换上了中国的面貌。可以说,佛教大体是按中国文化的心迹演绎的。佛教在中国的成长过程,是佛教被接纳和被改造的过程,这一点在佛教艺术中表现得更加直观。
画史上开启“改梵为夏”先河的艺术家是东晋的戴逵和顾恺之。戴逵造无量寿佛像,以初传内地的梵像“胡貌”特征,不足亲近汉地百姓,于是潜坐帷中,密听众论,所听褒贬,则加详研,用三年时间雕刻成适合中国人审美趣味的丈六大像。其子戴
一部佛教传播中国史,它所体现的接纳-改造-融合的历史过程,反映出一个民族对文化的容纳力和自信心,这正是《佛教东传与中国佛教艺术》一书的衷曲,为其值得注意之处。
(《佛教东传与中国佛教艺术》,吴焯著,浙江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六月版,5.7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