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和忧虑

潘正伯

一九九二年第二期《世界图书》上发表了钱庆元先生撰写的“NIB-BLE程序库及其应用价值”一文。文中首先对NIBBLE作了简介——“NIBBLE是美国一种苹果机科普期刊，一九八○年创刊，到现在已有十二年历史。十二年来，NIBBLE发表了大量苹果机程序，形成了一套富有特色的应用程序体系，成为一个珍贵的苹果机软件数据库。”钱先生认为“把这个数据库文件纳入青少年计算机课外活动，对于丰富青少年计算机知识，提高技能，有一定价值。”

读完这篇文章，脑子里涌现出许多问题，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们常说，我国人口多，家底薄。改革开放前，我们常常自评为“一穷二白”。经过改革开放十多年的努力，穷是不那么穷了，但却绝谈不到富。每个中国人时刻不能忘了我们的“分母”是十二亿，大头在农村！而大洋彼岸的美国，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在许多科学技术特别是在计算机领域内，一直处于领先地位。再从民族的文化习性看，我国尊重传统，圣人之道，述而不作。改革开放以前，从解放牌汽车到八级工资制，哪样不是几十年一贯制，因袭下来。而一点点触动旧文化的改进，远的如五四时期的采用白话文，甚至连采用标点符号，都引起了轩然大波、长期的论战。眼前大家都能目睹的，则是汉字的简化，从三十年代先知者倡导于前，有组织的推行于后，建国后又建立专门的政府机构操办此事，已经实行了半个多世纪。请大家到大街上看看各机关、学校、企业、商店的招牌，或者足不出户坐在家里看看电视、录像的字幕，就知道简化字的通用范围有多大了。在美国正好相反，他们的民族文化习性是敢于冒险，爱好竞争，标新立异，喜新厌旧。资本主义是残酷无情的，它只承认新的、好的，无情地抛弃旧的、差的。王安博士老年缺少新招，后继乏人，在他故去不久公司也随之破产。甚至号称“蓝色巨人”的IBM由于对Small isfast认识不足，举措失当，而使自己濒临窘境。而名不见经传的Mi-crosoft公司由于适时地推出MS-DOS 5，WINDOWS3.0，VisualBASIC，Visual Basic for Windows和Windows NT等一系列受用户欢迎的产品，而迅速上升为举足轻重的企业。这一切都是人所周知的老生常谈，不足为奇。

令人难解的是，在计算机的应用和软件开发上，中美两国似乎都采取了异乎寻常的作法。财大气粗、喜新厌旧的美国，拿着一个低档次的苹果机，摆弄来摆弄去，没完没了地发掘下去。仅按钱先生公布的材料看，时间已经延续了十二年，NIBBLE库中的主要程序已达四二四种。也就是说，一代十三四岁的美国初中生，初次接触到苹果机和NIBBLE程序库，通过它受到教益，他们长大了，进入高中。也许他们仍然在苹果机上通过NIBBLE程序库学到更多的东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台苹果机是可以提供很丰富的学习内容的。初级班可用它认识最简单的计算机系统：主机，键盘，显示器，磁盘驱动器和打印机；可用它学习使用DOS操作系统和BASIC语言，并用它编出很多有趣有用的程序。中级班不妨打开机壳了解计算机内部的硬件组成，学会常见故障的判别与修理；软件方面学会6502(八位)或65C02(十六位)汇编语言。高级班则可为使用新的外部设备开发接口；也可以自己用汇编语言给苹果机设计功能更强的BASIC解释程序或类似VisiCalc那样的电子数据表系统。我国苹界机用户一般仅停留于上述初级班的水平上，浅尝辄止，很少有达到中级班水平的。)也可能他们转移到档次更高的机型上去学习更多更新的东西。他们大学毕业，甚至读研究生毕业，回顾原来的学习园地里，仍然有一批老师率领着比他们小十来岁的新学生，在孜孜不倦地开发、采掘、播种，收获……。反观我国，一九八二年前后，我们引进后来也批量生产了苹果机，很受欢迎。其后又生产了大批中华学习机，也受到热烈欢迎。毕竟我们的“分母”是十二亿，把引进的加国产的苹果机加中华学习机放在“分子”位置上，比值就变得微不足道了。PC机、XT、AT、386、486……接踵而来，令人目不暇接。有本事的人(即能不断向国家要来大钱的人)屡换机型，迅速地升级换代。一个新机型，花了大把钱弄到手上，用得并不充分，开发成果寥寥。一看到国际市场上又出现了更高档次的机型，于是又忙碌于向国家要钱买这些更高档次的机器的“征途”上了。以我国这样资金短缺的国家，计算机的使用率低，而淘汰率和闲置率却大得惊人。同样的成果，在低档机上开发出来无人问津，甚至落得一个“水平不高”的评价；如果在最新型的高档机上开发出来则表彰奖励纷来沓至。其实，内行人都知道，要在低档机上取得基本功能相同的成果，是要花格外多的力气的。于是使得大家(特别是有本事的人)都不愿在低档机上默默无闻地工作。既然国库中的钱是全民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把现正使用的低档机尽快报废，伸出手去向国家要钱，为自己和自己所在单位创造一个更好的工作环境呢。计算机技术是当今科技的生长点，发展特别迅速。8086刚安上，286出来了；386尚未普及，Pentium(即586，不过换了个称呼)又在今年三月面市。高档机很快变成低档机。既然不愿在低档机上默默无闻地埋头工作，那就只好随波逐流，蜻蜓点水式的每种机型都点一点——显然，那是成不了大气候、出不了大成果的。不仅如此，这种作法，人人称赞，个个效法，逐渐弥漫开来，形成一股崇尚浮华，蔑视苦干，瞧不起低档机的学风。

进入九十年代以来，谁还在国内报刊杂志电台电视上看到听到过关于苹果机、中华学习机新成果的报道？鲜矣哉。钱先生的文章使我们知道，美国(甚至世界上)还有一批人在继续开发苹果机的应用，这难道还不能唤起我们——中国计算机科技工作者和领导者的深省吗？你不开放，我有领导权在手，令出禁行，日子自然好过；你要开放，我率先抢占滩头阵地，也许更便于使用全民财产，更可以在“开放”旗号下谋一己之利。中国的这种毛病，究竟用什么良药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