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走出韶山冲

1993-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3期
关键词:长沙毛泽东儿子

黎 纨

毛泽东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哥二哥命根软,死得都早,长什么样,毛泽东没见过。大弟弟叫毛泽民,小弟弟叫毛泽覃,还有一个妹妹叫毛泽建,也先后为革命奉献了年轻的生命。新中国诞生后,毛泽东回过一次家乡,在当年的旧屋里,看到了他们的照片,一种同血同脉的手足深情重重地袭来。他静静地伫立着,默默无言。窗外,轻风拂林,小鸟低吟,像是在诉说一个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了无数遍的故事。

“金凤凰”和“神算子”

1905年农历八月的一天,湖南湘潭韶山冲的农民毛顺生家里,有弄璋之喜。好消息是老四毛泽民跑着送到打谷场上来的,“爹爹,妈生了个小弟弟!”毛顺生站直身子,手搭凉棚朝自家屋里望去,脸上挂着笑。在自然经济为主的山乡,生儿子就是财富!毛顺生前后有过五个伢,全是儿子,单凭这一点,就值得骄傲。

青年时期的毛泽东(1925年摄于广东)

毛家头两个伢儿没了,第三个儿子充了老大,叫毛泽东,族里一个有学问的老先生还给拟了表字,叫润芝。往后接茬儿排下去,老四毛泽民,表字润莲。现在生的叫毛泽覃,表字润菊。一眼看过去,都不俗。刚落地的,天庭饱满,哭声嘹亮,长大了准是个好男儿。再看两个哥哥,毛泽东骨骼清奇,长得像母亲,识文断字,小小年纪就有了大见识,族里人嘀咕起来,都说上屋场的老三是金凤凰,韶峰也留他不住。老四毛泽民,高身量,体魄与相貌酷似父亲,一双手与父兄一样,粗活细活都拿得起,要讲有啥不同,那就是毛泽东能写,毛泽民会算,居然能两只手同时打算盘,算得上是冲里一绝。后来毛泽民参加革命,这一手本事更得发扬光大,先后当过第一任苏维埃国家银行行长和国民经济部部长。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可父亲毛顺生并不希罕儿子成为有文化能做大事的人,啥子金凤凰,银凤凰,穷山冲里还能飞出道道?他只希望三个儿子日后都像自己一样,拼命做田,过上好日子。缘于这种人生观,毛泽罩出世后不久,他就让毛泽东和毛泽民退了学。道理很朴素:田里功夫搞不赢,还是回来做田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一心想要个女孩的毛文氏,把丈夫一个本家兄弟的女娃子要来领养,小名叫菊妹子。她就是毛泽东的妹妹毛泽建,与毛泽覃同庚,长得天真活泼,讨人喜欢。

毛泽东的母亲毛文氏,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对四个孩子的影响很大。父亲毛顺生不信佛,大家见他“执迷不悟”,都“感到伤心,……好几次想把他转变过来,可是没有成功。”相反,还挨了他的骂。后来,毛泽东风趣地把这种信仰分野说成是“我家分成两‘党。一党是我父亲,是执政党。反对党由我、母亲、弟弟组成。”但是,事情后来发生了变化。毛泽东读书越多,见识越广,对佛的观念越产生怀疑。父亲则开始倾向于敬佛,事情源于一场脱险的奇遇。那一天,毛顺生外出收帐,半路上撞见了一只老虎,没想到老虎不但没逞凶,反而慌慌张张地逃跑了。回来后,毛顺生想得很多,开始考虑神佛的作用。从此,他不再反对求神拜佛,有时候自己也烧些香。

这样一来,父亲与毛泽东之间的龃龉渐多,大到信仰前途,小至日常琐事,每遇意见不合,便发生冲撞。毛顺生性情暴躁,又过分节俭,过于严厉,在儿子们看来,“他一文钱也不给我们,给我们吃的又是最差的”,做起田来,就像“一个严格的监工”,容不得儿子们闲着。毛泽东和毛泽民每天起早摸黑地干,还常常免不了遭呵骂,甚至是挨打的厄运。毛泽东不服,挺身与父亲辩论。毛顺生开口就斥儿子不孝,毛泽东则引经据典地谈起长者应该仁慈的道理。相比之下,毛泽民要“顺从”得多,这不是说他对父亲没意见,只是不流露而已。再加上哥哥的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已经使弟妹们跟着受益。

不久,接连发生了几桩震动三湘的事:先是荒年之中,长沙饥民聚众闹事,在衙门前砍断了官府的标志——旗杆,还赶走了抚台。新抚台上任后,马上下令逮捕领头闹事的,许多人被斩首示众,脑袋挂在重新树起的旗杆上。有一次,毛泽民叹口气,言不由衷地问:“我们做田的人,管得了天下的大事吗?”毛泽东十分认真地回答:“为什么管不得?不过,先得把翅膀长硬,飞过韶峰去。”

飞过韶峰去

“金凤凰”总是要远走高飞的。15岁那年,毛泽东向父亲提出了去湘乡一所新式学堂读书的要求。毛顺生不答应,他的本意是准备让儿子到湘潭的一家米店当学徒。但毛泽东的反抗能力,是让父亲领受够了,无奈之下,只好同意放行。

毛泽东这一走,从湘潭到湘乡,从湘乡到长沙,又从长沙到北京,路越走越远。毛顺生每一次去县城办事,总有人给他传递儿子的消息。先是搞什么“游学”、“工人夜校”之类的,后来领着一帮子学生娃子去缴北洋军队的枪械,再往后,居然跑到京城去,要把湖南督军张什么尧赶跑。这还了得,岂不和前清“乱民”

毛泽民

毛泽覃撵抚台一样了?这年冬天,毛泽东回到家里,毛顺生又用“砍脑壳”的话提醒儿子,儿子不但不在乎,而且还把几个小的,鼓舞得心头燥热。毛泽覃口口声声也要出去见世面,毛顺生拦不住。来年一开春,老五跟着毛泽东去了长沙,临走时那神气劲儿,看得菊妹子眼馋不已,只恨自己为啥不是个男娃儿。毛顺生哩,又是一阵叹息,能让他宽慰的,就是老四毛泽民了。他愈长愈像父亲,模样像,能耐也像,扶犁掌耙,锄园种树,哪样活计都是好把式。那副闲不住、坐不下,拼命干活的习性更像。不久,毛文氏染疾而殁,两个多月后,毛顺生也随了去。弥留之际,父亲紧紧地攥着毛泽民的手说:“老四,爹把……把这份家业交……交给你了,你……你可不能轻易撒手啊!”

爹去世了,毛泽东、毛泽覃却远在长沙。直到这时,毛泽民才意识到全部的家业,父辈的希望,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父亲的身影陪伴了,禁不住泪如雨下,哭得晕了过去。

走出韶山冲

1921年春节,毛泽东带着弟弟毛泽覃,从长沙回到韶山。兄弟相见,五尺高的汉子还是红了眼圈。这时距父母去世已经一年,坟上长满了新草。毛泽东领着两个弟弟在坟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忽而一股酸楚涌起,父母无尽的好处也一一攀上心头。后来,毛泽东对斯诺说,父亲的严厉和勤俭,对自己有好处,“这使我干活非常勤快”。母亲的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影响更是深远。话里,透出了一个农民儿子对父母的尊重和感戴。

听说三哥和泽覃回来了,妹妹毛泽建风风火火地从婆家赶来。她是不久前由姑奶奶作主,硬送到别人家里去当童养媳的。半年光景下来,吃足了受虐待的苦,一听泽覃说“革命”就可以摆脱苦海,忙吵着要跟哥哥“闹革命”。

毛泽民觉得这话太娃儿气了,忙说:“族里头怎肯答应?”

“只要敢革命,什么族里头的规矩,封建包办婚姻,都不管用!”毛泽罩年少气盛,说起话来冲得很。

“好,好。”毛泽东大加赞赏,回过头来看着毛泽民问:“怎么样?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毛泽建见哥哥答应了自己的要求,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毛泽民没有那种心情,耳畔老是响着父亲临终的话,越想心里越沉。他见泽覃、泽建说得高兴,悄悄地退了出来,一直走到堆放农具的杂屋里,抱着脑门,蹲在地上,一会儿抠抠地上的土,一会儿摸摸身旁的犁耙锄头。多少年了,相伴相随,难道……毛泽民不敢往下想了。

晚饭后,难得团圆的兄弟妹妹们围着火塘拉呱。毛泽东一边用火钳拨着炭火,一边描述着外面的世界。

“我们这些做田人都干得了什么?比方说我,就只有这点儿管管小家庭的本事。”毛泽民用稍带不安的口吻问。

“为什么做田人就干不了什么?”毛泽东的眼睛在昏黄的塘火光里闪着亮,口吻坚定地说:“上次我回来,不就同你们说过俄国人闹革命的事吗?我们就是要学俄国人的样,走十月革命的路,带领中国的工人农民一起干革命,建立我们穷苦人自己的国家。你说你只有管管小家庭的本事,我看不见得,你跟我去长沙,一面读书,一面干革命,将来啊,还有革命大家庭的事业,要你来管噢!”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东方欲晓,毛泽东领着弟弟妹妹离开了韶山冲。两天前,毛泽建终于在三哥的支持帮助下,解除了包办婚姻的枷锁,这会儿正满怀冲破藩篱的兴奋,与泽覃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面。挑着满满一担行李的毛泽民,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回头看。他真担心自己熬不过这艰难的一关,可是脚步愈往前去,愈觉得灌铅似地重,等来到了塘岸,他再也忍不住了,慢慢地回过头来。熟悉的田地山林,熟悉的屋场晒坪,一一印入眼帘,泪水忍不住往外冒,止也止不住。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搭上了肩,耳畔响起的是三哥的声音:“故园难舍啊,但难舍也得舍。革命成功了,我们还会回来,建设新韶山的!”

毛泽民默默地点了点头,扁担一换肩,跟上哥哥迈步向前。

(刘贵翎摘自《现代家庭》1992.12)

猜你喜欢

长沙毛泽东儿子
打卡长沙网红地
长沙之旅
打儿子
抗美援朝,毛泽东立国之战
1949,毛泽东点将
录毛泽东词一首(草书)
谁的儿子笨
你养的好儿子
赢韩!球迷陪国足硬汉战长沙
吴自立“闹事”与毛泽东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