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文化商品大混战
1992-08-24蓝黑
蓝黑
说来你也许不信。当你悠然自得地欣赏童安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这首流行歌时,很可能这盒包装精美的音带,就是被人扒过多次的伪造品。
当你津津有味地阅读古龙那些神乎其神的武侠小说时,很可能有一半是冒名顶替的货色。
近两年,随着人们物质消费水平的提高,文化消费的行情也在看涨。然而和那些假酒、假药、假名牌商品一样,但凡一档能赚到钱的文化生意,都不能幸免被卷入真假文化商品大混战之中。虽说邪不压正,但混战的结果,往往却是真家伙们伤痕累累,疲软不堪,假东西们仍横行于市,肆无忌惮。
这确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怪现象,让我们通过三个专门从事制造推销伪劣文化商品的贩子自述,来略窥一下他们是怎样制作假商品,怎样搅乱市场、坑害消费者、危害社会利益的。
一个“棚虫”的自述
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会给我找麻烦。你就叫我“棚虫”好了。因为干我们这一行,成年累月钻在录音棚里,专靠扒录音带生活,所以被圈里人送了这么个雅号。
你问我赚了多少钱,这怎么说呢。1958年大跃进时有一句名言叫做“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而我的赚钱哲学就是“人有多大胆,就能赚多大款”。
在中国有着巨大的音像市场,打1982年那会儿,邓丽君歌曲走进千家万户,就有些明智的录音机生产厂家预测,用不了10年,中国每3个家庭就会有一台录音机,也就是最起码每5个人中就会拥有一台录音机。光这数目就是两个多亿。再说了,有录音机就会需要磁带,而每台录音机不可能只需一盒录音带吧,起码要有个十盒八盒。而且还需不断更新。你想想,这又是一组什么数字,上天文了。这钱还能不好赚?
刚开始,我玩的也是原装带。这首先要根据市场进行预测、创意、选曲目,然后花高薪聘请歌星、乐队、录音师;尔后租音棚,录好了母带,再去某个音像出版社买个版号,有了版号和委托书,再去找印刷厂印刷封面和招贴画,找磁带加工厂制作原声带,找批发销售的商店,其中还要自己打包邮售,最后是求爷爷告奶奶四处结款结帐。
这过程太复杂,太累人。而且这样干投资大、风险大,弄不好就会赔个底儿掉,负债累累,就算赚到了钱,利润也不会很大。
我这样苦干了两年,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门道,与其费劲巴拉地干真带子,倒不如去干扒带。就是从原装带上扒出歌,复制假带子,走黑道。
你别怕,这种黑道可不是港台警匪片中周润发、万梓良们演的那种黑道。我不过是看市场上哪一品种的带子好销,就马上复制出版假带子。这是一项投资小、利润大的生意,风险虽说大了一些,但干生意就是赌博,就是冒险,干成一笔,就够一辈子吃喝。
制作销售带子过程前面讲了,而翻版假带子有两种方法:一是翻印磁带封面,就是将原版带的封面拿到印刷厂,去重新制版印刷。现在高科技手段翻印出的封面质量跟原装的差不了多少,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然后将封面卖给磁带加工厂。当然,这些磁带加工厂也是地下的专门制作翻版带子的个体作坊。二是有了复制的封面,自己翻制假带。这是很简单的事,假如说市场上童安格的音带特别好销,那么就买回一盒原装带或是相应的激光唱盘,跟咱们自己家用录音机盒对盒转录一样,录好了用塑料纸一包装,也漂亮极了,在货架子上一摆,谁知你是真假。虽然音响信号要经过三四次衰减,比起原装带来差了许多。但是你不用怕,中国人的耳朵听不出这些差异来。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是煽假带子的最好时机。为什么?因为现在大力提倡和强化民族的民歌。这类大俗歌,音乐节奏、线条、层次都很简单,几乎没有什么较复杂的和声、配器,而且听众欣赏水平也低,信号衰一些,声音闷一些,他们根本听不出来。而那些属于层次高级先进一些的摇滚、纯欧美流行音乐带,还真不好翻制。因为,听这类歌的人层次都不低,他们要听人声,听吉他solo,听鼓华彩般的击键,听贝司强劲的伴音,层次分明。如复制这样的带子,衰减三、四次之后,声音就乌涂了,没法听了,一听就知是假带。所以不要说官面上的人不喜欢这类音乐,连我们也不喜欢。
你问我们复制一盒假带能赚多少钱,这是个敏感问题,我还是打比方说吧。就说前两年出了一盒《小虎队》的音带。上市后,卖得特火,我们就可以组织一帮兄弟,日夜加工复制,如果每一张封面我可以赚到1元钱的话,我煽出去100万张封面,不就等于赚了100万吗?每当那个时候,听着印刷机“咔嚓、咔嚓”地响,心里那个美呀,就别提了。那“咔嚓”一声,可就是1元钱呀。
至于假带子顶了真带子的市场,毁了原版带的名誉,那就不是我的事了。我们也要生存嘛。最有意思的是,假带子充斥了市场,真带子却没处去卖,被挤兑的只能降价处理,那5盘6盘一捆卖10元的处理带,里面净是原版带,而摆在货架上,10元8元一盘的带子,没准净是假带子。
你看过美国有一本叫做《第22条军规》的书吗?这叫“黑色幽默”。
一个书贩子的自述
你们文化人也别太清高,说句你可能不相信的话,你们的文化消费,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文化商人操纵的。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出书难”吗?用我们的行话来讲就是发行难。谁掌握了一个庞大的发行网,谁就可以在文化消费上呼风唤雨。
闲话少说,干书刊发行这一行,如果仅靠正常渠道发行出版社出的书刊,那油水实在不大。因为,人家是国营,有自己系统的发行渠道,赚赔跟他们个人没关系。所以我们还要经常陪笑脸,点头哈腰地去求人家批给一些畅销书。
这样太被动,于是我们几个兄弟合伙干起了地下盗版生意。这既不要花大价钱购买书号,也不要经出版单位层层审查。市面上哪本书卖得火,不出半个月,我们的盗版书就会出现在市面上。所赚的钱,除去印刷费全部归自己。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不瞒你说,现在书刊发行都是代销,书销出去后,再给结款。由于我们有自己开辟的发行网,而这个发行网用逻辑上的术语来说属于国家、集体、个人相互交叉的关系,有时互相之间难分你我彼此,所以我们销售成功的秘诀就在这里。
比如古龙的一本武侠小说,由某某出版社出版。他们印多少万你不用管他,只要这本书好卖,我们从市场上买回一本,直接送到印刷厂,这些印刷厂平时也揽不着活,跟我们也是协作关系,所以只要有活,他们根本不要什么委托书等手续,一手交现金,一手交货,印刷完,双方监督着把版全部毁掉,不留一点痕迹,剩下的就是我们拿着真假难辨的古龙小说,投入发行网。
我们的做法是这样:现在大的批发销售店,多属于某某国营的发行系统,但由于都是代销关系,不是指令性关系,所以他们的进货渠道也有很多。古龙同一本书他们可以从不同的渠道进货,很显然,哪一渠道的进货油水大,他们就会进哪一渠道的。而我们的促销手段,当然要大大灵活于其他渠道的发行手段,哪怕古龙这本书是这个系统上面发下来的,销售店也能扣住不发,而专发我们送去的古龙小说。最后以原装书卖不动为由,给上面退货就行了,该给我们结帐,就给我们结,我们的销售就算成功了。
我们有一条销售的原则很灵,叫做“给单位少一点,给个人多一点”。由于这个买卖风险很大,利润也大,所以我们给那些发行网的主管人物的报酬提成,也是相当可观的。有时那些人比我们还黑。
盗版书刊是多种多样的,还有一种是盗用某一书刊名称,内容则是从其他报刊上东拼西凑些文章编纂而成。这类书刊有张冠李戴的,有冒名顶替的,有在作者名字的笔划上略作不引人注意的小改动的,如明明不是古龙的书,却把书的作者署名写成“吉龙”、“占龙”等,让你猛的一看以为是古龙的新书。等买回去一看,回过味来也晚了,谁让你看走了眼呢。这类小花活多得是,只有你想像不到的,却没有人干不出来的。
这类盗版书,多在偏远的小城镇乡村发行,那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而且也不用担心会被有关人士查出。这些书,印数不多,力求一上市在两三个月之内销售一空,谁也查不出个来龙去脉。
前不久,又一位干这一行的人被陷了,那小子道行不深,可胆子贼大,正在全国扫黄查伪的风头浪尖上,他就敢盗用共青团中央出版的《中华儿女》杂志的名称,出了一本大拼盘。不陷了那才怪呢。而往往在这个时候,我们早就偃旗息鼓了,等什么时候风头过去了,瞄准机会再捞一把。
一个字画商的自述
我是跟着我师傅走上卖假画的路的。
按说我师傅先前也是画画的,而且画得不错。在书画界虽没什么名声,但上上下下认识不少画友,而且对金石篆刻、珠宝古玩,样样精通。由于在书画界名气太重要了,有了名不管画得如何都能卖出价钱,没有名画得再好也没用,所以我师傅就把全部才华和精力投入到制作假画上。
说实话,我挺替我师傅惋惜的,因为他仿制的名画,也都是精品,有时画得比原画还好。你问那何必不自己搞创作,搞自己的艺术呢?嗐,咱们国家搞字画的人太多了,可成了名的有几个?我前面讲了,画卖的是名气,而不是画的质量本身,有名的人一幅画就十几万、几十万的卖,没名的能把画卖出去就不错,哪里还敢抬价钱。
卖假字画自成一个体系,外人想打入也不好打进来。仿制字画,也分成三六九等,那些仿高水平、做大买卖的,往往和全国各大画店画商之间相串通,仿出的名画不经专门的专家是根本鉴定不出来的。比如一个画商收了一张名家的真作,他就可以找个仿画的高手,一丝不差地将原作临摹下来,其用纸、用墨、印章、装裱也都一样。然后标上高价再卖出去。原画则自己留下来,若干年之后,那个画家死了,这件真品就是无价之宝了。
仿画的人,一般为三类。一是画家自己,二是名家弟子,三是其他画师。为什么名画家还要伪造自己的作品呢?道理很简单。一个画家要有自己广泛的社交活动,在这种应酬往来中,使他不得不经常将自己的作品送给别人。这样送多了,画就不值钱,但在又不得不送时,就有意仿张自己的成名之作。但在题辞、印章、画的某处用笔或使用的纸张上等略做一点小手脚,就可以使他的作品或有价值,或没有价值。这里学问大了。仿名人画最多的还是那些名画家弟子。因为他们继承了老师的精髓,非常熟悉老师的作画习惯。其实在很多场合,老师们也让徒弟为自己作假。如,要送给某人一张画,为师的就可以让徒弟去画,然后自己再题辞印章。一来二去当名师谢世之后,徒弟们又没有成大气候,手头紧时就会仿了先师的画去卖。第三类就不用说了。
我师傅常教导我们“大盗亦有道”。仿假画的生意是大家共同谋财,也要注意一个信誉和质量问题,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可有的下三流的仿假字画的人就全不顾及这些,一通粗制滥造,还搞出不少闹剧来。前年,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影印王羲之的《兰亭阁序》,上市后卖得火爆,可没承想,有位书法家买回一本看时,却发现那《兰亭阁序》是自己书写的。很显然是有人盗了他的书法作品,换上王羲之的名字卖了起来。于是去告状,去诉诸法庭。刚开始人家还不相信他呢,等他求助于一些权威专家拿出确凿的证据时,才使这段荒唐的公案了结。原来这位书法家擅长张旭的狂草,有一次兴起用狂草临了一本《兰亭阁序》,而王羲之书法以行草见长,从不写狂草。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原本《兰亭阁序》,也是用行草写成。行草体、狂草体,在行家眼里是雕虫小技,可是那些档次低庸的假书画商们却造假造出了个大笑话。
还有一位前几年红得发紫的中年画家,他的画在日本、台湾很有名气。大陆一下涌出不少仿造他的假画。我曾说过,仿假画有时仿的比真画还棒,因此官司打来打去,由于难辨真假,一直打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弄得这位画家心头火起,对采访他的港台记者说:“在台湾没有我的一张真画。”一句话像平地刮起了台风,使台湾整个书画商行受到巨大震动,许多曾用高价收进这位画家作品的画店,因此而宣告倒闭。据说共有72家画店受到牵连,还要联名控告这位画家,甚至扬言要雇佣杀手摆平了他。
所以干假字画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干。好在这些年除了大量的海外华人到大陆购画之外,国内个体户、暴发户涌出了不少,他们虽说没有文化,但有的是钱。他们中有的也高价收购名画,但不是为了欣赏,而是摆个门面附庸风雅,或是购进名画当作保值商品。我们呢,就下了不少圈套,向他们推销了不少假画,狠捞了一笔。
不过,尽管我们的买卖一直很畅通,但我们也担心,现在名画家越来越少,可他们的作品在市场上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都是道上的人,我们也不便点破,但如果出现了假画之间的竞争场面,那就真给书画界带来灾难,中国画的价格就会暴跌。所以,我讲句良心话,你如喜欢收藏书画,千万不要迷信名家。要把眼光看向有实力的中青年画家,说不准那天某一个中青年画家出了名,你如收有他的画,你就可以放心地对人家讲,我有了一张名人真品。
总之,大千世界,角落甚多,笔者偶拈数个,便感昏天黑地。如今国内正在大力开展“中国质量万里行”的活动,对那些伪劣商品毫不留情面地大曝光。这还仅就物质产品而言,如果精神产品也是这样任由伪劣货色丛生,那对我们的国家、民族、子孙其危害性岂不更大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