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徽消失说明了什么
1992-08-24赵明
赵明
1991年12月的一天,笔者走进清华大学。此时距下午2点上课时间还有5分钟,熙熙攘攘的学生们如潮水涌在向教室、图书馆延伸的路上,景象可称壮观。
有一个现象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如潮的人流中,我竟没有见到一枚校徽!当我同一位团干部谈及此事时,他微微一愣随即说:“一直是这样呀!谁也没当回事。”我又给另一所高校的同学打电话提出同样的问题,对方不加思索地说:“知识贬值了呗。”语气相当平淡。回答似乎很简单。但当我走访了几所名牌大学后,我感觉在大学生不戴校徽的现象后面,似乎还有更为引人深思的东西。
胸藏万卷不如腰缠万贯?
我们犹新的记忆是,恢复高考后的几届大学生几乎都戴校徽。一位同学说:“那个时代注重知识,重视知识分子,所以当个大学生很荣耀。现在呢,观念全变了,一切向钱看,给人的感觉是人不见得非有知识,有钱就行。”这已不是什么新鲜的看法。几年来,当人们的收入差距迅速拉大时,人们发现这一差距在很多人中并非与知识的多少成正比。“搞导弹的不如卖鸡蛋的”已成了老生常谈。在此背景下,知识分子似乎失去了以富有知识而荣耀的社会基础。一位名牌大学的学生说:“我每次坐火车回家,从不跟人说我是学生,却说是卖服装的个体户。这样我觉得心里坦然,侃起来也自在。”这似乎是上面看法的一个比较极端的例证。
社会的变化充满了复杂的因素。我们是否可以更为深入地探讨一下我们自身,也许只有先了解了自己,才更有对社会发表评论的权利?
曾经有把现在的大学生称为“抱大的一代”的说法,这好像过于刻薄,但却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无论大学生是否乐意,大致相同的成长道路使他们无法让人们轻易改变这一看法。在激烈的竞争中他们走过了通往大学的独木桥,内心的自豪与骄傲已无需掩饰。但问题也许就出在这里。可以说当他们体验着这种自豪与骄傲从高考的紧张中松弛下来的同时,一种失落感也随之而生:大学生并非如人们所说的是天之骄子,人们羡慕的、谈论的是那些收入甚丰的人,那些人买车买房,昂首挺胸出入高级场所,谈起钱来开口“一吨”闭口“一方”,透着一份豪气。而最令大学生们感到委屈的不是这些人有钱,而是他们当中很多人知识水平的低层次。这对大学生的未来似乎是一种暗示。
尽管现在很少有人真正否认知识的力量,尽管对知识的嘲讽其实更多是牢骚,和希望引起人们的重视。但大学生们正值青春年少,都愿意在自己的身上多一份潇洒,多体验一番现代生活的趣味。而无论抽烟喝酒,与朋友交往,在更丰富的内容中消磨恋爱时光,一切似乎总离不开金钱的支持。胸藏万卷不如腰缠万贯。在这种氛围中,人的价值观念发生变化便不足为奇。
一位学哲学的同学说:“我们不光不想戴校徽,连眼镜都不想戴。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是学生。因为是学生只能说明你穷,穷就没有价值,在人前矮半截!”在一所音乐学院的一堂道德修养课上,老师讲道:“在不同的时代,人们有不同的理想,过去农民的理想就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位同学插话道:“哎呀!老师!那也是我的理想呀。”于是引起一阵哄笑。这种调侃掩藏着的是无奈、抱怨和自嘲,是面对现实的变化而对理想的怀疑。一代人的价值观在物质财富与知识的对立中发生变化,后果肯定难以乐观,而曾经让人人羡慕的校徽从大学生们的胸前消失,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征候。
大学生是否缺乏自信?
无论穿着打扮,还是举手投足,现代青年均以突出个性为荣,大学生尤为如此。个性的突出必以充分的自信心为基础,而大学生在社会的评价和对自我身份的叹息中消磨了自信心,人们在大学生抽烟喝酒的潇洒,“托派”、“舞派”、“TDK(Toefl、Dance、Kiss)派”,以及“麻风病”、“爱织病”等等五花八门的现象中看到的其实只是一种自信心的动摇,于是人们对大学生们所表现出的个性难免有“幼稚”的评价。一位大学生在谈到不戴校徽的问题时说:大学生发觉自己不再是社会的宠儿了,“社会上目前对大学生已形成了一种偏见,认为大学生普遍比较糟糕,各种文艺作品和报刊都给人一个印象:现在的大学生不值钱了。”社会上的评价所存在的偏见成分确实应予澄清,但对大学生自身来说,是否应探讨一下我们心理上精神上有多大的承受能力?因为无论什么评价,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赢”得的,而无论改变评价还是消除偏见,除了大学生自己,别人毕竟帮不上太多的忙。
不愿再把校徽戴在身上,不愿别人把自己看成是学生,在潜意识中自己把“幼稚”与自己联系起来,这不正是缺乏自信心的表现?
那么什么是成熟?不少学生认为有活动能力的人才是成熟。一位学法律的同学说:“如果一个学生常泡图书馆,只知道考高分,就会遭到‘土老帽儿的讥讽。而一个人要是能给系里或校里的文艺晚会请来几个社会上正走红的歌星舞星,或者有挣钱的路,那才是能干,才让人羡慕。”渴望丰富人生经验,渴望自己的能力得到社会的认可,这是每一个青年的愿望。问题是,在理智上谁也无法否认科学知识之于社会发展的重要,而在现实中却把获取文化知识与取得社会经验对立起来,这不能说不是一种让人可惜可叹的现象。一方面努力表现个性,一方面又因自己的学生身份而对社会的评价惴惴不安,这是一种矛盾,是缺乏承受能力、对自己缺乏自信的表现。一位显然是交际较广的同学说:“校徽戴它有什么用呢?人家一看你是学生,首先就不信任你,你学生没经验,不成熟,毕了业在社会上练几年再说吧。”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是否信任自己?
我们如何认识自己?
社会对大学生的评价未必公道,大学生对自己的认识也未必清醒,而前者的改变首先依赖于后者的改变。
一位钢铁公司的总经理问一位学生:“将来想不想当经理?”这个学生回答:“我不是当经理的人,我要当总理。”还有一位同学曾经这样长叹:“这辈子当总理没戏了,我也就当个部长吧。”有鸿鹄之志,无可厚非。但与此同时,另一种现象则引人深思。在与大学生的交谈中,不少人对恢复高考后的最初几届大学生表示羡慕。一位同学说:“那时的大学生毕业时正处在断代时期,在各大机关、科研单位都能找到非常好的位置,社会的需要和当时的社会气候与他们的价值观都十分吻合。”——强调的依然是社会给予个人的机会。而现在呢?一位师范毕业的学生在给编辑部的信中,诉说自己的苦恼:自己想在教育部门干一番大事业,可偏偏被分到一所乡村小学,宏图大志难以实现了……高远的志向与对社会给予的机会和位置的挑剔相矛盾,再加上社会对大学生有些刻薄的评价的压力,有限的承受能力使大学生产生了迷茫,在努力“适应”社会,尽力使自己表现得成熟的同时,大学生本来特有的那一份学子的质朴、那种因不断占有知识的财富而特有的自豪、那曾令人羡慕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气质似乎在悄悄消失……校徽消失了,一枚校徽在人们眼中的份量已抵不过一枝万宝路,这不能不使人深思。
社会在变化,而每一个人都在社会之中,于是对于社会的变化也就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做为大学生,如何把握自己?如何认识自己?我们是否失去了自信?我们有没有面对各种思潮执著地追求知识、追求真理的胆识?我们有没有解剖自己的勇气?
低下头,看看校徽是否还戴在你的胸前?
编后:大学生是否真正了解自己?是否缺乏自信?如何看待社会的评价?校徽的消失到底说明了什么?欢迎大学生和广大读者来稿进行讨论。来稿请寄:北京官园育强胡同甲22号中国青年杂志社“今日大学生”专栏。邮政编码:10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