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种理论“品性”的论说
1992-08-24张晓林
张晓林
似乎和人一样,理论也有“品性”。所谓“理论品性”,是指理论思维的个性特征,如理论的实践性、普遍性等等。由于“理论品性”总是从某个方面体现着理论思维的本质,因此,了解、尊重理论的“品性”,就会在理论思维和现实生活中获得裨益;相反,无视、违背理论的“品性”,必然在理论思维和现实生活中迷失方向。
以下,结合近几年理论思维的实际情况,提出几个涉及“理论品性”的问题。
1.辩证性:否定历史并不意味着肯定现实
辩证性是理论思维的一大品性,其重要表现之一就在于辩证地理解历史和现实的关系。
我们从事的改革开放,是拨乱反正的产物,同时也具有审视历史的意义。不用说,要推动改革开放,使改革开放的观念深入人心,巩固改革开放的成果,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从理论上对过去我们所奉行的那一套经济体制、思想原则、文化观念进行全面的反思、清算,对那些陈旧、落后、僵化、错误东西及一切阻碍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现实桎梏和思想枷锁给以彻底的批判和否定。这本是改革开放的题中应有之义。然而,这种否定应该是谨慎而经过选择的,经得起历史与逻辑的检验,而不是把改革开放的现实与以往的历史归结为一种简单的否定关系。不幸的是,有人却做了这种简单的归结。在他们看来,要寻找改革开放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要支持现实的做法,要走向未来,就必须把历史置于“否定”的席位上。也就是说,对历史否定得越多,才能对现实肯定得越充分。在这种思维定势的引导下,“否定”已不仅仅局限于“十年文革”,它延伸到建国以后的一切岁月,延伸到几千年的中华民族历史;同时,“否定”也不再仅仅局限于“统得过死”、“集中过多”的僵化的经济体制,而演化成对我们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否定。
造成这种情况,有政治上持错误改革观的问题,也有认识上的形而上学问题。就认识方面讲,一味否定历史的结果,带来的不是对改革开放、对现实的肯定和推动,而是对现实的破坏,对改革开放的干扰。之所以有人在现实面前迷惘、困惑,原因之一是他们对我们的历史迷惘和困惑;之所以有人把我们的现实看成,“一团漆黑”,原因之一是他们把我们的历史视为“一团漆黑”。公正地讲,许多人并非想走到这一步,可逻辑的发展却逼使他们走到了这一步。因为对历史的全面否定最终必然导致对现实的全面否定。
现实是从历史中发展而来。改革开放是社会主义的自我完善和发展,这本身就说明它与以往的历史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推动改革开放,需要否定历史上陈旧、荒谬的东西,但这只是一方面,还有相关的另一面,即和否定相连的肯定的一面。西方哲学家斯宾诺莎说过,“否定的同时即肯定”。对此,黑格尔、马克思都很称道。这里意思是说,在否定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在肯定另外一些东西,也就是说,你不否定的东西就是你肯定的东西。现实与历史之间的延续,不仅表现在否定历史上陈旧、荒谬的东西,同时也表现在肯定历史上进步的、有益的东西。
当然,否定和肯定本身并不是终极目的,终极目的是建设,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现实要求我们对历史的功过得失进行评说,但我们同时也面临许多从未有过然而又回避不了的现实问题。在评说历史的同时,更重要、更紧迫的是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这才是推动改革开放的现实不断向前发展的关键。因此我们要特别注意别犯了“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的错误。“破”和“立”还是两个问题。只破不立,最后留下的只能是个破烂摊子。改革首当其冲的是“破”和“否定”,但我们时刻也不应忘记“立”和“建设”,这就是理论思维的辩证性所要求我们的。
2.全面性:片面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深刻
观察问题应该全面,力戒片面,这是不言而喻的。但一个时期以来,全面往往被人与“折衷”、“调和”划等号。相反,“片面”却被戴上了“深刻”的桂冠。不错,片面的认识中有时也包含一定的合理性,也可叫作部分真理,但正因为它只包含部分真理,所以我们说它是片面的。如果把这部分真理当作普遍真理,就会走向谬误。譬如在计划经济很死的体制下,社会和公众的消费水平受到相当程度的压抑,反过来又抑制了生产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适当强调消费对刺激生产是有好处的。但如果以为生产的发展仅仅取决于消费,不加限制不加引导地强调消费以至脱离社会现有实际生产能力,那么这种过了头的高消费就会对社会发展产生负作用。这点恐怕大家都有体会。
“片面的深刻”之所以叫得起来,原因不在“片面”而在所谓的“深刻”。其实这是一种误解。从理论上说,深刻即意味着把握了事物本质,而事物的本质恰恰不是单方面的、片面的,而是多方面的综合、多方面的联系。因此,若要使认识达到“深刻”,必然要使认识全面。只有看问题全面,才能把握事物的本质,才谈得上真正的“深刻”。
将全面视作“折衷”也是一种误解。折衷的要害是既讲这一方面,又讲那一方面,不讲主次,不论是非,因此也就抓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认不清问题的本质。所以折衷虽貌似全面,实与全面有天壤之别。我们大可不必因害怕戴上“折衷”的帽子而拒谈“全面”。
从客观上说,改革开放纠正历史上出现过的失误、偏差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在这样的前提下,强调失误、偏差、弊端是很自然的事情。不这样,不足以发现和解决问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警醒。我们强调“放开搞活”,强调消费的重要性,强调个人利益、自我价值的合理性,就是要解决过去在这方面存在的问题。但是“放开搞活”不等于“各自为政”;加强消费不等于消费至上;讲个人利益也并不意味排斥社会的约束和责任。
从主观上说,由于一些积弊较重,也由于维护这些积弊的传统观念太深,人们在抨击这些弊端时,难免言词激烈、矫枉过正。激烈、尖刻言词尽管有强烈的震撼、冲击力量,也不乏真知灼见,但毕竟不等于把握了事物的本质,不等于深刻。如果我们一味地固执于片面真理之上,而不愿将其上升为全面的认识,那么我们不但到达不了全面真理,连片面真理也会丢失。离开科学理性的指导,片面、激进的认识虽有独到的见解,最终也会从真理身边滑走,甚至走向偏激和极端。
3.发展性:创新离不开继承的轨道
事物要发展,要推陈出新,因而理论思维也必然有一个如何看待推陈出新的问题。
我们的改革开放,不仅是历史发展变化的结果,而且自身也需要发展变化的推动,因此,不断探索、不断创新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在创新这个问题上也存在一种偏颇的倾向,以为创新可以割断与历史的“脐带”,甚至以为只有站在反历史、反传统的立场上,才谈得上创新。这里有两种心理,一种是“逆推”心理,主要表现在对待历史的问题上,即凡是过去否定的,今天就要肯定,凡是过去肯定的,今天就要否定;另一种是“新秀”心理,主要表现在对待开放的问题上,即凡是外来的理论、文化、社会思潮一定是有价值的,而本国固有的东西必定是陈腐消极的。这两种心理尽管不尽相同,但都表现出对历史继承关系的鄙视。创新,毫无疑问,不同于历史的、旧有的事物,但却不能完全离开历史的、旧有的事物。从科学意义上讲,创新是指反映客观规律、代表事物发展大势的东西,因此具有强烈的生命活力。创新不是主观认定的,也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在历史中、在旧有的事物中发展孕育生成的。大凡创新的事物都同历史有一种血肉相联的批判继承关系,是在正确评说以往事物功过得失,汲取历史精华、营养的基础上出现的。我们今天处在改革开放的时代,需要创新,也必须创新。但这种创新绝不能离开历史继承的轨道。
实际上,改革开放以来,已经出现了许多新事物,比如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建设特区的方针与实践、“一国两制”的构想与实践、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的原则与实践等等。这些创新事物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这些创新事物不是脱离和割断历史,而是具有强烈的历史继承关系,充分吸取了历史上的成功、精华的东西。我们甚至可以说,越是深刻理解反映历史,创新出的东西就越有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