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和财富
1992-07-15莫多
莫 多
可以把《草原启示录》当作一代人身世沉浮的历史来读。这一代人为世界所瞩目的最初作为,是戴着“红卫兵”袖章横冲直撞。那时候他们共同做着一个非常宏大的梦,而把“上山下乡”看作是实现那个美梦的必由之路。
究竟有多少下乡知识青年把自己当作了改造对象,或者反过来,把农村(包括其它所有的下乡处所)当作了改造对象?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们在田野、草原、橡胶林和戈壁滩辛苦劳作时,那个美丽的梦就开始黯淡,以至于最终破灭了。
当他们离去时,留给这方土地的,竟是情感上遥遥相对的两极——热爱与怨恨!
热爱这片土地,是因为它承载过作者们的青春;是因为这里有淳朴的乡亲;是因为作者们在这里泼洒过汗和泪,也许还有自食其力的自信和欣喜。怨恨这片土地,倒不是因为这里贫穷愚昧,劳作辛苦艰难,而是因为这里同样有庄重的谎言,有对人的尊严的无情剥夺和粗暴践踏。这里不是净土,同样荆棘丛生。温暖和冷酷都是这片土地的赐与,热爱与怨恨就伴随作者到今天。
人生不可逆,四十岁的人不可能重过一次十七岁或二十岁,但十七岁或二十岁的谬误可以提示四十岁的人生。缺乏苦难,也是一种贫穷。坎坷曲折的生活道路,大起大落的命运轨迹,由狂热到冷静的心理落差,熔铸了这一代人颇为丰厚的精神蕴藏,这就是坚毅、自强不息、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对时代与历史较为深刻的认知、阔大的胸怀,等等。如果把《草原启示录》从头读到尾,不难从中了解这一代人思想发展的全过程,同时可以发见上述群体性格特征的历史渊源。我相信《夺命雪》的作者必定是处变不惊、刚柔并济的汉子,《想当初》的作者一定视荣辱得失为过眼烟云。缺乏生活的睿智,写不出《闹红卫兵那年》,而这睿智大概是从“闹红卫兵那年”到随后的若干年里获得大增进的。精神苍白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写出《南什轴记事》。而随着《锡林郭勒归去来》的笔触,我看到了这一代人与社会最底层的人民的血肉联系,同时感觉到了他们感情的炽热和深厚。
这一代人精神的富有,绝非仅指回忆材料的丰富,主要的是指作为整体特征的种种精神优长。生命际遇的苦难若只停留在记忆中,只充作谈资或回忆文字,那就只是苦难而已,人的精神依然“贫穷”。苦难,只有当它砥砺人的意志、净化人的灵魂时,只有当当事人从中获取养分从而导致积极进取时,才会转化为“财富”。《草原启示录》中体现出的巨大精神财富,就是从这样一个过程中产生的。
(《草原启示录》,本书编委会编,中国工人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七月版,8.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