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的赠品
1992-01-01保尔·威利亚德吴芬
〔美〕保尔·威利亚德 吴 芬
我第一次进威格顿先生的糖果铺大约是在四岁左右。可是半个多世纪之后,我仍然清清楚楚地闻得到那个用几分钱就能买到宝贝的奇妙世界的味道。威格顿先生只要听到大门上的铃轻轻一响,他便悄悄地出现,站到了糖果柜的后边。他很老了,头顶上复盖着一层又细又白的头发,象雪一样。
没有一个孩子曾经见过这么多诱人的好吃的东西展现在他面前。要在那些东西中进行选择真够使人伤脑筋的。首先得在想象之中品尝每种糖果的味道,然后再考虑下一种糖果。当一种糖被选中,噗的一下被装进小小的白纸口袋时,我的心总是一跳,后悔起来。也许另外一种味道会更好些吧?要不就是经吃一点?威格顿先生有一种习惯:先用勺把你挑中的糖果装进纸袋,然后停一下。他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每个孩子都明白威格顿先生那挑起的眉毛意味着给你最后改变主意的机会。只有等钱放在柜台上后,纸袋口才无可挽回地被拧紧封住,犹豫不决的时刻也才告结束。
妈妈每星期进一两次城,在那时根本没有临时帮人看小孩的,所以我一般都跟着妈妈。照例妈妈都带我进糖果铺买点好吃的,而且去过第一次以后,她总让我自己挑。
那时我对钱一无所知。我常常看到妈妈递给别人一点什么东西,别人则递给她一个袋子或一个包,慢慢地交换的概念渗入了我的脑中。好象就在那段时间,有一天我作出了一项决定,我要自己一个人走过那长得好象没有尽头的两个街区到威格顿先生的店铺去。还记得我花了很大的劲才推开那扇巨大的门,门铃响了。我象着了迷一样慢慢地一步一步沿着糖果柜台走过去。
这是带清香的薄荷味的留兰香叶,那是软糖——块儿真大!咬上去软软的,上面蒙着一层亮晶晶的糖屑。还有一种发亮的外面裹着一层深棕色东西的花生,吃起来嘣脆,威格顿先生用一个小木勺把它们舀了出来,一分钱两勺。当然,还有甘草糖。这些糖如果含着不嚼,让它溶化,就能吃好长时间。
我挑出一些各式各样的好糖后,威格顿先生从柜台上弯下身子问我:“你有钱买这么多糖果吗?”
“哦,有的,”我答道。“我有好多好多钱”。我伸出拳头把六七个用闪闪发亮的锡纸仔细包好的樱桃核放进威格顿先生张开的手中。
威格顿先生站在那儿注视着他自己的手掌,然后,看了我好长时间,象是想要发现点什么。
“不够吗?”我担心地问。
他轻轻地叹一口气。“我看是太多了点,”他答道。“我给你找钱”。他走到那个老式的现金出纳机前,打开抽屉。他回到柜台旁,从里面弯下身子,把两分钱放进我伸出的手中。
妈妈发觉了这件事后,训斥我不该独自出门。我想她从来也没想起要问我哪来钱买糖的。
我六七岁时家里搬到东部,我在东部长大,最后结了婚,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我妻子和我开了一家店铺,我们自己喂养和出售外国种鱼。这一行业务,当时刚刚兴起,鱼大都是直接从亚洲、非洲、和南美洲进口的,大多数卖到五个美元以上一对。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一个小女孩同她的弟弟进来了。他们大约五、六岁的样子。我正忙着洗鱼缸。那两个小孩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盯着看在透明而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的珠宝一般美丽的鱼儿。“嗨!”小男孩叫起来,“这鱼我们能买几条吗?”
“行,”我答道。“只要你们有钱买。”
“哦,我们有好多好多钱,”小女孩信心十足地说。
她说话的神情给我一种奇怪而熟悉的感觉。他们看了一会儿鱼后,沿着那排鱼缸向我边走边指他们要的几种不同的鱼。我把他们挑中的鱼用网捞进一个旅行容器里,再把容器放进一个运输用的绝热的口袋里,把它递给了小男孩。“好好拿着,”我提醒他注意。
他点点头,转向姐姐。“你付给他钱吧,”他说。我伸出了手,当她那握紧的拳头伸近时,我突然完全明白这个小女孩要说什么话。她的拳头张开了,把两个镍币和一个一角钱的银币放进了我伸出的手掌中。
在这一刹那,我领悟到威格顿先生多年前做的那件事情给我的全部影响。我只是在这时才懂得当年我对老人的挑战,才明白他是多么出色的接受了这一挑战。
我看着手中的硬币,好象又站在那个小小的糖果铺里,就象威格顿先生多年前理解到的那样,我理解了这两个孩子的天真以及保存或者摧毁这种天真的力量。我心里充满了这种种回忆,连喉咙都哽住了。小女孩期望地站在我面前,“钱不够吗?”她小声地问道。
“太多了点,”我喉咙发堵,好容易才说出话来。“我还要找给你钱呢。”我在现金抽屉里翻找着,把两分钱放在她张开的手中,然后便站在门口望着人行道上这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他们的宝贝走了。
我回到铺子里时妻子正站在一只凳子上,她的胳膊伸在水缸中重新整理水草,水一直没到她的肘部。“这是怎么回事?”她问。“你知道刚才给了他们多少条鱼吗?”
“大概值三十块钱的,”我回答。“但是我不能不给啊。”
我对她讲完老威格顿的故事后,她的眼睛湿润了,走下凳子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现在还能闻到那种软糖的香味,”我叹了口气。我相信在我擦着最后一只鱼缸时,我听到了威格顿先生在我身后轻轻的笑声。
(于涛摘自《英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