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1992-01-01孙苏
孙 苏
那时候我很小,可已经敢独自去离家有20分钟路程的电影院看电影了。现在我经常拿这件事来教育已经六七岁了还依在我身边不肯离去的女儿。但这事的后一半我没告诉她:看电影出来,我迷路了。
那时已华灯初上。灯在黑夜里闪闪烁烁,晃得我头晕目眩。下班的人们正低着头匆匆来去。不知是恐惧还是羞涩,我不肯去问别人。我试着从一个又一个方向去寻找回家的路,终于失败了。我立在路边一棵孤零零的树下,抑制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时走过来一对夫妇,那穿着薄呢大衣的女人低头拉住我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姑娘?”我终于嚎啕起来,哭诉了我迷路的经过,并告诉他们我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那女人和他丈夫相视而笑。随即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说:“没关系,咱们一起去找找,好吗?”她又俯身拉起了我的手,我在黑暗中感觉着她手的温暖。
原来我走来走去并没有走出家门多远,我转来转去只因被这陌生的夜迷惑。那对善良的夫妇将我轻轻一送,就送到了我母亲的身边。
我破涕为笑的时候,他们向我微笑一下。转身离去了。夜色笼罩了他们修挺笔直的身影,我手心还留着那女人的手温。
爱幻想的我从此被幻想折磨着,当我所崇拜的老师在课堂上严厉而关切地注视我的时候,我想,会是她吗?当温和的女医生轻揉我疼痛难忍的身体的时候,我想,会是她吗?我羡慕地望着一对对和谐、美丽、善良的夫妇时,我想,会是他们吗?
几十个寒冬酷暑过去了,我已有了那一对夫妇的年龄,但他们留给我的温馨和温暖,仍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中。
十几岁时的我常独自一个人去粮店买粮。我努力将一袋粮背到我那身单力薄的肩上。只差一把力了,我相信我能扛动它。可我却没有将它背上去。我咬着牙,较着劲,我试了一次又一次,我始终差那么一点儿,我无望地站在这一袋粮食前束手无策。
我又试了一次。我忽然顺利地一下子将粮袋背上了肩。我诧异地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一双苍老得虬筋毕露的手正托住我的粮袋,同样一双苍老却充满慈爱的眼睛在亲切地注视着我。
给了我这一把力气的竟是一个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老人。那力气化做一股暖流汩汩地流进我的心里。
我生病在床上的时候,心绪异常地烦躁,嘴唇干裂出一层层白皮。这时我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摔碎了。我恼怒地大喊起来:“妍妍,你又在淘什么?你能不能让人安静一下,你真太不懂事了。”我的愤怒如暴风骤雨般倾泻出来。屋内静了半响,才见女儿怯怯地走到我身边嗫嚅着说:“妈妈,我看你嘴太干了,我想给你倒点热水喝,我不是故意弄碎杯子的,你别生气好吗?”被愤怒和烦躁刺激得浑身无力的我,突然一下子把女儿那溢满莹莹泪水无所适从的眼睛紧紧地吻住了。我吮吸着女儿的泪,暖暖的,有点咸。
人的一生可能会遭遇到许多次惊心动魄的暴风骤雨,但留在你记忆深处的却可能是另一种温煦的风、柔柔的雨。人的一生可能见到过许多勃放的鲜花,藏蕤的树木,但最让你感动的却可能是一次小草努力的抽芽。人的一生可能经历过许多喜怒哀乐,但最能拨动你心弦的却可能是那一次次温暖轻柔的抚摸。它就像那徘徊你周围的微风、润物细无声的小雨、柔弱却显示着顽强生命力的青苗,让你体味着另一种人生的存在。
这温暖的感觉浸润我的心许久了,我常被它逼得扪心自问:你曾向迷路者伸出你的友谊之手吗?你给了对你也许并不重要,但却是别人所急需的一把力了吗?你能谅解和宽容那些无意中伤害了你的人吗?人嗑嗑绊绊走过自己的一生并不容易,只要感觉到那一丝丝温暖存在,走起来就会轻松多了。能够给人以这种温暖,我想快乐一定会更大些。
(李明建杨玉梅摘自《家庭生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