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诱惑
1991-08-20王玉田余波
王玉田 余波
晨。京城东郊某医院。
当第一抹冬日的晨曦悄然披上那座乳白色主楼的时候,一场紧张的抢救正牵动着人们的心。
洁净的产房内,一个因妊高症提前住院的孕妇,突然大出血,两眼紧闭,面色苍白。
“赶快输血!”主治医师沉稳地发出指令。
工作人员直奔血库。然而等到他们打开房门,掀开储放血浆的冰箱,不禁惊愕失声:血库里满满的150袋血浆踪影皆无……迎面扑来的只是一团凉透脊骨的冷气。
羊年伊始,一宗国内罕见的盗血大案震动京城。
四川省乐山市郊一座依山傍水的村庄里,住着一户姓郭的人家。年近花甲的老两口膝下只有一个宝贝儿子郭青。郭青自小备受溺爱,懒惰成性,学业无甚起色,农活也耻于伸手,整日优哉游哉,好不怡然。
而几年之后,当郭青看到村里许多人外出打工,腰包日渐鼓胀起来,甚至连有些头发花白、面皮多皱的老光棍也喜滋滋地迈进了洞房,想想自己虽已三十有四,青春的时光已然无情地滑过头顶,却仍然孑然一身,一种无奈的凄凉不禁袭上他的心头。
他把这一切都归结为父母无能。在外四处浪荡之余,回家便把一肚子恶气无端发向父母。动辄骂骂咧咧,摔锅砸碗,一副败家子的浪荡相。对此,年迈的老人只能忍气吞声,常常躲在一旁暗自落泪。
一个偶然的机会,郭青托自己的远房亲戚帮忙在北京东郊某医院找到了一个煎药的差事。尽管煎药的活计并不能使人心旷神怡,但整天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既无骄阳当顶的毒晒,又无朔风砭骨的寒冷,比起仍在面向黄土背朝天躬耕不休的乡亲们,郭青自觉不知要强过多少。
首都之夜,富丽而辉煌,街面上斑斓如幻的灯火,酒店里推杯劝盏的呼喝,舞厅外闪烁迷离的霓虹灯,柳岸旁相依相偎的身影……徘徊在街头的郭青,贪婪地看着这一切,显得深沉和若有所思,心头涌起一缕孤独和自卑。
他常常在外面逛到很晚,直到眼倦腿酸才踽踽返回他那间狭窄潮湿的小屋,躺在吱呀乱叫的板床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着劣质烟,一双发红的眼睛怔怔地凝视着窗外茫茫的夜空。
以后几天,晚饭后住处附近就再也不见了郭青散步的身影,周围的人们发现,郭青虽然眼圈常常是黑的,但手头却明显地富了。除了“春城”“天坛”一类的低档烟不再正眼相看以外,还时不时拎些酒菜独自闷在小屋里自饮,而某体育器械厂却接连发生被盗案件。
光阴如梭。转眼已是1990年暮秋。
此时的郭青已小有积蓄,下馆子,抽外烟,脸上整日笼着一团喜色。
贪心不足蛇吞象。随着物质生活水准的迅速上升,郭青已不再满足于自斟之乐了。潜意识里那些丛集的欲望也如雨后杂草般纷纷冒了出来。
郭青非但不往家里寄钱以接济一下度日艰辛的高堂,反而频频去信催促老人赶紧为他觅一房媳妇,以尽早结束孤寂难耐的光棍生涯。
两位老人也本是一心盼望家道香火旺盛之人,看着儿子至今仍无人许嫁,内心里也始终愁雾盘绕,郁郁不快。怎奈多次托亲友四处打探说媒,却终无哪一位妙龄女子肯低身俯就。
正在此时,一个自称张良的人闻风踏进了郭家破败的院子。他一进门就凑在老两口耳边亮了自己的实底:本人是专干“买卖婚姻”的,只要能出5000元“聘金”,什么样的漂亮姐都能送到门上。
一纸快信飞抵北京。
见信后,郭青的心情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好事终于有了眉目。忧的是荔枝好吃,荔树难栽。这5000元“礼金”到哪里觅来?虽说自己来京一年有余,也勤作苦熬,吃喝之外也略有盈余,并有一笔前一段时间夜间“外出”弄来的额外收入,但这些离5000元的数目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怎么办呢?
新年刚过,节日的喜气还绽在人们的脸上,而郭青却被这件事扰得坐卧不宁,神不守舍。
一天,他在煎药时,竟然把药锅碰翻,滚沸的药汤将其右手烫伤。他在匆忙寻药时,猛然瞅见两个人正往库房里运送血浆。他眼睛盯视着那一袋袋殷红的血浆,突然眼神一亮来了灵感,犹如淘金者在一番大汗淋漓之后,倏然瞥见隐藏在沙底的金脉。他一拍大腿,心中暗喜,有了!
郭青工作的煎药房设在医院主楼的四层,斜对过的房间就是血库,里面存有大量血浆。其实,郭青对此情早有所知,只是没想到如今被钱逼得竟天目顿开,一条谋财“良策”倏然而生:时下血源紧张,价格肯定高,而自己又有一位表哥在成都某医院药房工作,既有货源,又有销路。如果能借机搞它几笔血浆生意,恐怕到手的就不会是仨瓜俩枣的蝇头小利,不会像当初“捣腾”体育器械那样既获利不高又费力劳神。再说自己起早贪黑活累薪少,医院的头儿心肠太黑,不偷它偷哪儿。如果能做成这笔无本万利的大买卖,不但眼下的婚事能够如愿,干好了也许能一下子跻身于发迹者的行列,到那时衣锦还乡……这条致富之路,溯古迄今,大概还无人问津。这或许能称得上是一种独辟蹊径的开拓。
郭青很为自己的想法得意,似乎觉得自己在世上稀里糊涂地走了半遭,才猛然发现自己竟如此聪明。此时,在郭青那荒芜的大脑里,只有一团罪恶的情绪在翻腾、冲撞。至于幼时所受忠良为本,积德行善的教诲早已荡然无存。他那颗本不洁净的心已被铜臭腐蚀得千疮百孔。在他的眼前,除了那个人贩子许诺给他的洞房之夜以外,剩下的只是一片苍白。
罪恶狞笑着,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1月8日子时,郭青像一只夜行的狐狸,悄然窜到了血库的门前。
尽管入院一年,他也曾多次耳闻过病人痛苦的呻吟,尽管他也清楚救命的血浆一旦断绝,这对于随时可能有危急病人的医院来说将意味着什么。此刻,他却干得很坚决。
他四下看了几眼,掏出准备好的铁钳,“咔嚓”一声拧断了门上的钉铞,黑暗中,他摸向蹲在墙角的冰柜,两分钟后,他将里面仅有的150袋血浆倾囊卷走。
翌日,郭青租车携带一箱封装好的血浆,匆匆办了快件,寄往成都,并给表哥写了信,让其近日到车站准备接货,等他返蓉后共同处理这批血浆。
一切做完以后,郭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医院,依旧蹲在煎药炉前忙碌。只等风声一过,便赶回成都卖血发财,了却他的鸳鸯好梦。
而医院第二天即出现了产妇急需输血的险情。幸而正义和爱心毕竟是奏响在我们社会生活中的主旋律,在两条生命危在旦夕之际,许多人毅然伸出了手臂,尽管他们有些却是正在候诊的病人。
当郭青被一双冰冷的手铐卡住双手的时候,愤怒的群众如火山喷涌般围了上来,一道道怒不可遏的目光射到他的脸上。
血浆虽被追回,但已全部报废。据医生介绍,这些平时存储时处于冰冻状态的血浆,出库溶化后即可使用。但绝不可再还原到冰冻状态。因为血浆遇热解冻后,血浆中所含的纤维蛋白容易析出,使蛋白质变性而失效。另外还出于医疗安全上的考虑,出库后解冻的血浆绝不能再还原储存。即使是医院之间的血浆挪借也不能退回再用。当朝阳公安分局预审员向郭青问罪时,他的第一句话竟说:“完了,这回媳妇算是娶不上了。”可见他终日耿耿于心的只是他自己的所谓幸福,至于为此目的而要祸及别的什么,则丝毫没有考虑。
可鄙的私欲,就这样毁了一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