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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槌难忘

1991-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1年12期
关键词:伯恩斯坦雪橇交响乐团

美国著名指挥家里昂德·伯恩斯坦去年逝世了。在他生前,有一次我曾问他,可不可以让我参加纽约爱乐交响乐团的巡回演出。大师当即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会做什么?

我懂一点钢琴,弹得最好的是流行曲《深紫》和《茶情蜜意》。但是,即使是这类曲子,有几段艰难的小节,我也不能顺利地一次过关,往往要寄希望于手指听话,帮助我蒙骗过去。

我告诉伯恩斯坦先生,我会弹那两首流行曲。“可是”,他说,“那些曲子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于是,他打发我去学敲击乐器,也就是交响乐团后排他称为“暗角”的乐器组。

他们教我如何拿好三角铃,如何用金属棒敲那钢制的铃,以取得不同的效果。排练时,我紧握金属棒,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伯恩斯坦,注意他在那旋风般的指挥动作中略微使个眼色,或者做一个很不显眼的小动作,提示我敲铃的时间到了。于是我便敲一下三角铃,发出“叮”的一声。

有一次,伯恩斯坦将指挥棒左右挥动,示意演奏停止,然后看着我道:“呃,乔治。”接着,只听到所有椅子都转向我。这时,乐团的团员们都知道,伯恩斯坦要拿我寻开心了。

“乔治,你把刚才那个音符为我们再演奏一次好吗?”

我拿起三角铃。“叮!”

“再奏一次。”

“叮!”

“再奏一次。”说着,他把手拢在耳后。

“叮!”

他故意停顿了半晌,才又问道:“你说,那几个音当中,哪一个是你想演奏的?”

一阵哄堂大笑。

不过,有时同伴们也会暗示我演奏得很好。演奏时,他们有时会将脚在地板上略微挪动,以此来对某人的演奏表示赞扬。每次我演奏没出错时,全团团员的脚都会挪动,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总算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我们开拔上路了。在伦敦与安大略,我们演奏马勒的第四交响曲。这首乐曲以24响的“雪橇铃”启奏,雪橇铃是一种在一根中柱上镶着几排小铃的乐器。这首曲子的乐谱要求敲击乐手用指尖轻弹这些铃。而开曲的这些铃声非常重要,因为它是听众最先听见的乐声。雪橇铃由我来弹奏。

伯恩斯坦先生走上了舞台,听众掌声雷动。他向观众一鞠躬后,转身面向乐团,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越过众人头上,落到端坐在暗角上的我。他举起了指挥捧,我紧张得浑身都僵直了。

由于紧张过度,我可能在铃上多弹了几下,或许少弹了几下,再不然就是声音刺耳。总之,我知道出了问题。没有团员挪脚,别的敲击乐手都两眼直直看着前方。

这首交响曲奏完之后,伯恩斯坦在后台把我叫了过去。“你毁了马勒的第四交响曲!”他几乎是在咆哮,“我永远不想再听见我的交响乐团后排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这时我想,我已经完了,休矣!

过了一会儿,敲击乐器组的团员围了过来,安慰我不必太担心。“他不过是在发指挥家脾气,”一位团员说,“明天你会再随团演出的。”

随后,有位团员想起了乐团再过几天将在温尼伯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二交响曲《小俄罗斯》。在这首交响曲的结尾,有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大锣声。“那是扣人心弦的一刻,”他继续说道,“那声锣响无异是这首乐曲的惊叹号,然后乐团再演奏几小节,全曲便结束了。”其他团员也都附和,愿意去求伯恩斯坦先生让我在温尼伯演出时司锣。

第二天早上,我们去见伯恩斯坦先生。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大家就纷纷恳求他。

“好吧,”伯恩斯坦先生最后说,“你可以在温尼伯打锣,不过有几个条件。第一,我要你在乐团演奏这首交响曲时始终看着我,不要低头看谱。我们都知道你看不懂乐谱。你一页页翻谱也是骗不了人的。

最后一个乐章开始大约九分钟后,我会给你一个提示,那个提示将是任何演奏者一辈子也没见过的。你就在那时候用尽力气敲下去!”

不久,我就随团到了温尼伯,回到乐团暗角。我打上白领结,穿着燕尾服,站到锣后。锣很大,用链子吊着,看起来真吓人。当晚全院爆满,乐迷都赶来聆听这举世闻名的交响乐团演奏,却不知道乐团中竟有一个团员只勉强会弹《茶情蜜意》。

伯恩斯坦先生由侧面上台,转身面对着我们,交响曲开始演奏。进入第四乐章后,我手中紧握着大槌,目不转睛地看着伯恩斯坦先生。突然,在一阵龙腾虎跃般的指挥动作中,他的视线掠到了我身上,他的眼睛睁得极大,脸上几乎只剩下慑人的眼白。他的嘴猛地一张,指挥棒朝我一指,我怔得后退了一步。我使足了积压的满腔精力、情绪和恐惧,对准大锣猛地一槌,卷起了一阵巨大的声浪,扫过团员的头顶,其中许多人转过身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接着,声浪轰过了伯恩斯坦先生,他的眼睛凸得更大了。

“我又闯祸了,”我心想,“我又毁了一首交响曲。”可是,当小提琴接着奏出尾声时,舞台上团员们的脚都在地板上挪动了。

交响曲奏毕,伯恩斯坦先生在后台乐得嘴都合不拢。“从没有人使过那么大的力气敲锣,”他说,“如果柴可夫斯基听见——我敢说他一定听见了——不用说,他一定非常高兴。”

“啊,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我说。

乐团团员至今在谈笑时,还对“温尼伯那一槌”回味无穷。多少年来,每逢伯恩斯坦先生在排练时要一声真正响亮的极强音时,他就会大声说:“请给我温尼伯那一槌。”

前不久,有人打电话来,说纽约爱乐交响乐团打算灌录《小俄罗斯》交响曲,他们希望我到录音室去给他们敲“温尼伯那一槌”。

我去了,又挥了一槌。如果他们把我的名字列在唱片封套上,那敢情好,那会显示在极难应付的亲身参与的新闻报道中,我至少也算是小有成就。

(曹明志、于清摘自《海外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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