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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费医疗变奏曲

1989-08-24连纪民

中国青年 1989年10期
关键词:公费医疗医疗费公费

连纪民

据悉,1988年全国药品销售额首次突破100亿元大关。

又据悉,1988年上海市公费医疗开支1.02亿元,比1986年的5400万元提高87%。

这惊人数字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什么呢?

“您想得到一个新式磁力铅笔盒吗?请您去医院领取,别忘记带1毛钱挂号费和记帐单。”这绝非笔者杜撰的广告词,而是事实。

塑料磁力铅笔盒上印着“强力天府杜仲丸××市第一制药厂”。此外,金属香烟盒上铭刻着“咽喉消炎丸80粒×40瓶,荣获1985年国家医药管理局优质产品称号”,新颖的保温杯上贴的是山楂精的标签……

在某单位的食堂中,等候开饭的人们闲聊着,在纷杂的话语中,我们听到了一番对话。

“兄弟,你这饭盒够意思的啊!”

“那是,不锈钢的。”

“哪儿弄的,给老哥也弄一个。”

“那还不容易,去医院开。”

一方面人们忙着制造、兜售、利用着包装,另一方面该有的包装却没有。据1989年5月30日《健康报》报道:在浙江的一些医院里,儿童用的输液缺乏,只好将成人用的500毫升大瓶抽掉450毫升,剩下50毫升给孩子用,而针剂也常只需用半支,剩下的只好扔掉。

过度包装的效益毕竟是医院、药厂利益均沾。何不独辟蹊径?于是某些医院又开创了再包装。

1988年北京某医院,以每个7元的价格购进一批保温杯,然后将4.5元一瓶滞存于院内的金盆草糖浆置于保温杯中,以每个16元的价格通过处方开出。以上药和杯的进价为11.5元,而病人却需花16元,每份净创收4.5元,真可谓生财有道了。

不能否认,由于许多药材定价过低,加之自50年代以来化工原料价格上调,而西药价格却8次下调,结果使我国化学药品的价格成为世界上最低的。两瓶静脉注射用葡萄糖输液的价格还抵不上一罐可口可乐。这给药厂的生产带来困难。但是以包装求出路,受损的是谁呢?

面对公费大亨们,许多医院成了特供商店。记帐单换回的不只是精良的包装,从药房的小窗口你能得到吃的、穿的、用的。1989年1月《法制日报》记者以《是医院,还是百货店?》为题揭露了北京一卫生所通过处方向“病人”们推销营养药、洗发液、花露水、饭盒等物品的行为。如果说这家医院能算个百货店,那么在创收风中它却有些小巫见大巫了,那些营业项目更为广泛的医院该叫“超级市场”了。在那儿凭您需要,可以任意选要。只要1毛钱手续费,前提是给予报销。1988年12月15日《经济日报》报道,武汉市汉阳区一医院不但能弄出瓶瓶罐罐,还能领到雀巢咖啡、永芳高级美容霜、18K镀金变色镜。更有甚者,高压锅、电热毯、运动服,直至珍珠项链、金戒指都能开出院门。

今年初春,笔者在一位朋友家上了一课。

到他家时,他正陪织着毛衣的妻子在看电视。望着他妻子手中的毛衣,我想起市场纯毛毛线紧张的传言,便问道:“嫂子的毛线从哪儿买的?”

“医院。”他们随口答道。

“医院?”我不禁愕然。

看着我们吃惊的样子,他们笑起来,“不信怎么着?你要是要说一声,我给你开点去。”

“开点?”我们有些惶惑。

“多了不好说,一、二斤问题不大!”

我再三追问也没能得到那家医院的名字。但朋友告诉我开毛线不算什么,还能开出冰箱来呢。我有些不信,又不敢不信。在半信半疑的时候,另一位朋友来告诉我们,他们厂(一家有2000多人的纺织厂)有两名退休职工,一个月竟要报近4000余元的医药费。我托其去打听那单据是从哪儿弄出来的,结果没问出来,因为厂里不同意报销,那两个退休职工已将单据拿回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另一家工厂—北京某修理厂厂长去年发现了一件怪事:该厂职工连日来排队生出各种各样的病来。几百人的小厂一日付出医疗费竟达2000余元。而看病归来者却都面色红润,露出喜气。他大感不解,于是也拿上“三联单”去了医院,取得药来,看着手上价值80多元的洗发精等物才恍然大悟。当家方知柴米贵,如此开“药”,这个厂早晚真要被“药”死。于是果断下令,再去此合同医院就诊者一律不予报销,这才救了这小厂一命。

公费医疗为国家(或集体)职工本人所享有。事实上,一家只要有一个公费医疗者,全家便可一起享用。平日多领些常见、多发病药品,建个家庭药房足矣。谁有病谁吃,吃不了先存着。存的时间长了就一古脑儿扔掉再换新药。方便得很。

不只是人吃,动物也可以吃。养鱼的鱼鳞白了来点儿土霉素,养猫的猫儿停食来点儿酵母片,药到病除。还有花儿呢,花儿生了虫就来点儿“灭害灵”,四块六毛钱一瓶,医院满足供应。你家里凡有生命的,公费医疗全包。

有时候光吃药不灵,必须住院。那也不要紧,撕一张三联单就去。北京某医院收治了一名老年持三联单的患者,由于医治无效,患者故去。医院依照三联单上的姓名出具了死亡证明。未曾想,凭此证明却不能注销户口和火化,其原因是,该三联单上的名字是逝者仍健在的儿子的名字。

另有一种人更会玩花样儿。1989年4月3日《北京晚报》报道,住在中医研究院某病房的病人孟某,折价卖给来自内蒙古的患者魏某一批药,大活络丸、生脉饮、热敷散共收费55元。何以住院不吃医院药,却要一买一卖呢?原来盂某享有公费,而魏某却要自费。这么一来卖者将公费转成了零花,而买者落得个低价治病,如此双方受益。但住院病人如何卖得药呢?经查看孟某处方发现:仅3日内大夫便给这位公费者开了生脉饮、健脑灵各10盒,热敷散、大活络丸各2盒,为这位病人转售药品创造了条件。这么一来,住院治病不但不花钱,还有赚头。公费医疗的好处便被发挥到极致。

一些单位看到公费医疗的漏洞,也想了一些办法试图弥补。比较常见的是医疗费包干。即规定每人每年或每月医疗开支不得超过多少,超出部分自负,用不了也归己。且不说这种一刀切的规定是否过于简单生硬,即使一刀切,依然堵不住漏洞。因为,退休职工的医疗费并不受限制,独生子女也享有为楞剥夺的优惠政策,于是,这两部分开支便陡然大涨。

一位会计告诉我们,有时候报销小孩子发烧、闹肚子的医疗费让你看了能吓一跳。凭常识那么多钱换回来的退烧药,足够一个大汉发个十回八回烧的了。这些药真给孩子吃了要不中毒那算邪了。你说不清是孩子发烧还是大人发烧。

更有甚者,有人给不满一岁的儿子开回了“男宝”!难道他(或她)真的认为一个人在这般年纪就需要增强一下性功能么?

据1988年9月4日《哈尔滨日报》报道:该市1980年公费医疗人均支出38.40元,1986年已上升为126.84元,1987年又上升至150元。市直机关享受特诊的人员1553人,1986年支出医药费102万元,1987年升至166万元,年人均支出由639元升到了1069元。

而从北京一家小商店的统计数字里我们也能看到:该店共有职工29名,年工资总额为24361元,如此提取福利基金应为2679元,而医疗费不过是这2000多元基金中的一部分。可是当年该店却支出职工及家属医疗费9535元,这样即使将他们的福利基金全部充作医疗费用仍差6856元,为补上这笔开支只好挤占该店用于生产的流动资金,结果全部流动资金的24.72%被医疗费所占用。而今年仅1~6月份该店职工所报医疗费已比去年全年的费用多出了417元,上半年这个店职工工资支出和医疗费支出比已达10:7。

这就是我们的公费医疗的现状。一方面,是国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维持这样一项社会福利;另一方面,这项福利却被它的某些享有者所滥用以至践踏。而我们迄今为止的各项规定、措施又对此无以约束。

那么,最终受损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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