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写的新闻——记共和国卫士”于荣禄
1989-08-24赵明
赵明
6月3日傍晚,北京通县某机场。当夕阳在戒严部队某部帐篷群抹上一层金色时,指挥部的帐篷里传出一个人急切的喊声:“我不能走!部队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我不但不能走,而且要到前卫团去!”
他就是某集团军新闻干事于荣禄。个子不高,稍胖,宽宽的肩膀。此刻,他正向政治部主任请缨,要随戒严部队开进城区。他的口气十分坚决。
5月29日,于荣禄奉命从部队原驻地赶到北京郊区戒严部队某部前线指挥部。当时,北京局势日趋恶化。他以新闻工作者的特有敏感和良心,投入了紧张的采访工作。短短的四五天,他撰写了《疑虑、理解、热爱—京郊群众对戒严部队的感情变化》等一篇篇稿件。3日上午,市内形势险峻,他还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放军报社送稿。下午,当部队接到入城命令后,领导考虑还有许多宣传报道工作需要他组织,决定让他留在京郊。可他坚决要求入城采访。
看他激动的样子,政治部主任无奈,去找政委商量。性急的于荣禄等不及回音,追到政委的帐篷里。几分钟后,他兴高采烈地“出来了,逢人就讲:“这时候让我走,能行吗?”
“谁的车还有地方?”于荣禄四下喊道。通信团的同志招呼他,他摆摆手:“不行,我要上最前面的车。”说着,一溜小跑登上了开进天安门广场的前卫团车队。
军车启动,于荣禄上路了—他绝没想到,这竟会是他人生路上的最后一段征途。
6月4日,平息首都反革命暴乱初战告捷,庄严的天安门广场重新回到人民手中,可祝捷的行列里,没有人看到于荣禄的面容。6月7日,《解放军报》刊登了他写的稿子一《军人: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人们还是没有看到他壮实的身影。一星期后,一个人们不愿有的猜测终于成为严酷的事实,在北京协和医院,部队找到了于荣禄的遗体。
据前卫团的同志回忆,3日晚,车队多次受阻,并遭暴徒袭击。4日2时许,车队绕行至南磨房再次受阻。于荣禄为了尽快到达指定地点,及时采访部队平暴实况,不顾个人安危,谢绝他人劝阻,独自徒步向天安门广场进发…他就是在赴天安门广场途中不幸遇难,为国捐躯的!
注视着于荣禄的遗体,战友们泪如雨下。还是出发前的那身衣服,还是那经常带的小采访包。打开细细看去,一支英雄钢笔,一个小录音机,一份《军人:祖国的利益高于一切》的底稿,一个没有记完的笔记本。那上面最后的文字是:“晚7时30分,部队行至八王坟受阻,群众将车
砸坏,无法行进……”
八宝山英烈公墓,将永存着一位年轻战士的灵牌:于荣禄,1957年生于沈阳,1976年参军入伍,198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排长、副政治指导员、宣传干事、股长、政治教导员、新闻干事,少校军衔……
于荣禄痴情于新闻事业,在部队里是出了名的。不论在哪里,他言必谈线索,思必虑稿件,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工作余暇,会议休息,别人去“拱猪”、“将军”,他却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背着手边思考,边踱步,嘴里唧唧哝哝说着什么。似乎路永远也走不到头,思考永远也结束不了。有一次,于荣禄陪北京某新闻单位的主编去部队采访。火车跑了十几个小时,俩人谈话的内容全是有关新闻报道的事情。主编深深感动了,最后不得不诙谐地说:“从现在起,咱们能不能多谈友谊,少谈稿子……”
同行们戏称于荣禄是“新闻战线的拼命三郎”。他精力充沛,彻夜不眠是家常便饭。他四处奔波,哪儿艰苦,哪儿有新闻,他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1987年春天,于荣禄在某团发现了该团开展官兵关系大讨论,促进官兵团结的新闻线索,解放军报要当面听情况介绍。时间太紧了,他只买到一张无座号的火车票,硬是从沈阳一夜站到北京。第二天,他赶到报社汇报情况后,受领了宣传任务。这下,他比来时更急了,径直跑到火车站售票处“堵”退票。正巧,有人要退第二天的卧铺票。只差这么一天!可于荣禄竟然没要。他挤到售票口买了当晚的无座号车票,又从北京一夜站回沈阳。很快,这个团开展官兵关系大讨论的系列报道在多家报刊登载,引起军内外的广泛注意。事后,妻子又心疼又纳闷地问他:“两夜火车,站去站回,你就不累吗?”他笑着说:“不累是假的。我是搞新闻的啊。”
于荣禄认为,作为党和军队的新闻工作者,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社会责任感。这些年,他始终自觉地从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党的方针政策中汲取营养,认真洞察社会,分析事物,写出了不少重头新闻。年初,他去某团采访党委廉政建设情况。在他去之前,有几个同志也曾经采访过该团,空手而归。于荣禄紧紧抓住别人认为没有新闻价值的“芝麻粒大的生活琐事”,深入采访,调查分析,从执政党党风和党群关系上把握材料,提出改革时期需要重新发扬光大党与群众同甘共苦的优良传统的思想,写出《信任,从这里产生》的通讯,刊发后受到了好评。
于荣禄常说,新时期的新闻工作不能仅是被动地反映各项工作,而应该主动参与各项工作,这样才能更好地发挥舆论导向作用和服务作用。在部队,于荣禄经常大胆地介入领导层,出主意,谈观点,当领导的“编外”助手。一次,军政治部在某团研究商品经济条件下加强思想政治工作的问题。他听说后跑了去,发表了一番与众不同的意见:要继续清除左的影响,杜绝虚假风气,引导战士从细小的工作中提高自己。他的意见被接受了,在实际工作中起了很好的作用。
于荣禄任新闻干事7年来,辛勤笔耕,在各级报刊电台发表稿件400余篇,许多作品在军区受奖,有一篇获1988年全国新闻言论二等奖,他还获得军区“最佳报道组长”的荣誉,两次荣立三等功。点点往事,像点点星光,在他短暂的人生中积累,迸发,于是才有了他为国捐躯那一刻生命的辉煌!
作为一名军队的新闻工作者,于荣禄和许许多多军人一样,默默捧出军人特有的奉献。
人们难以忘怀追悼会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妻子小庞站在于荣禄的遗体旁,一只手拉着他的手,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没有话语,没有泪水。这情形足足延续了半个小时,在场的人无不落泪。于荣禄是1986年结婚的,为了新闻事业,他放弃了多少家庭的欢娱。妻子怀孕临产前,领导多次催他回去,可他说:“稿子没抓到手,我不能回去。”直到把稿子发出,他才如释重负地请假:“我要回去看看。”就在他回家的当天晚上,女儿呱呱落地了。连续的奔波,使他病倒在床上。工厂同事来看望,竟是小庞来接待。同事们开玩笑说:“你们到底是谁坐月子啊?”于荣禄在家呆了一个星期,病刚好,又要下部队采访。他愧疚地对妻子说:“今后我一定补上。”
每逢于荣禄回家,他就拼命干家务活,表达他对妻子的饱含着歉意的爱。今年“五一”节,妻子所在工厂组织去风景区旅游。一大早,于荣禄把妻子、女儿送到工厂,自己怎么也不肯去。他在家洗了一天衣服。晚上,他高兴地对妻子说:“今天,我过了一个真正的劳动节。我真想天天这样过节……”
于荣禄牺牲之后,战友们去他家看望。当他们走进于荣禄的家—沈阳市铁西区一栋破旧楼房那8平米的小屋,全都沉默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家呵。小屋是用木板在楼房过道里间壁而成的。外面一条黑洞洞又坑洼不平的走廊,屋里除了床和桌子,仅余下两个人站立的空间。于荣禄可从没向组织讲过啊。战友们感叹**。有位领导感慨地对他手下的新闻干事们说:“你们住的什么房子,于荣禄住的什么房子?你们写了多少稿子,于荣禄写了多少稿子?”就在于荣禄赴京执行戒严任务前两天,他还曾托一位朋友帮忙,联系买间稍宽一点的房子,哪怕为此拉几年“饥荒”。然而,就是这么个不算奢求的愿望,也成了终身遗憾,有再好的房子他也住不上了。
他的妻子小庞哭着对他的战友们说:“荣禄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新闻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走了。他用自己的生命和血写完了最后一条新闻……”
是啊,党和人民的新闻事业,在于荣禄的心中至高无上。邓小平同志在接见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讲话中,高度评价了人民解放军的历史功勋。他说,人民解放军是合格的。于荣禄的一生表明,他无愧为人民解放军中的合格的战士!
建军节前夕,军委主席邓小平签署命令,授予于荣禄“共和国卫士”的光荣称号。共和国的史册上,将永远镌刻着于荣禄的名字:一个在乎息首都反革命暴乱中为国捐躯的新闻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