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勉现象”
1989-07-15文葆
文 葆
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学术著作的遭遇,大致如王勃《滕王阁序》中所说:“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与以酥胸大腿为重点,以侦探杀手为中坚的所谓“大众文学精品”,完全不配相提并论。即使有幸挤进书市,也不免遭人白眼。
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在混乱里面还有例外,仍然有人在庄严地工作。那种执着追求学术的精神,区别读者层次的认识,令人肃然起敬。吕思勉史学著作的整理出版,就是一项值得注意的学术文化活动,在近年金钱的激浪中未遭灭顶之灾。试向社会学家们效颦,我想称之为“吕思勉现象”。
吕思勉(一八八四——一九五七年),字诚之,江苏武进(今常州市)人。辛亥革命后曾任中华书局和商务印书馆编辑。一九二○年后,执教于沈阳、苏州和上海等地。从一九二六年起,长期担任上海光华大学历史系主任兼教授。太平洋战争发生后,回常州故里,在附近游击区中学任教。抗战胜利后仍回上海光华大学担任历史系主任。解放后院系调整,到华东师范大学任一级教授。
据了解,吕先生从二十三岁起决心献身于学术事业,以阅读《二十四史》为日课,五十年间反复阅读三遍,着重综合研究,讲究融会贯通。他又爱好广泛阅读报纸杂志,十分注意当时从国外不断引进的新思想和新的研究方法。五十年中,先后著有两部中国通史、四部断代史、五部专史和其他多种史学著作。毕生专心致力于历史研究和历史教学工作,对于中国古代史研究作出了贡献。如早年所著简短的《先秦学术概论》,言及兵家之书称:“《六韬》及《尉缭子》,皆多存古制,必非后人所能伪为。惟言用兵之理者较少耳。”在他谢世十五年后,一九七二年临沂银雀山一号汉墓出土的四千九百多枚竹简中,《六韬》、《尉缭子》与《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共在,长期以来关于这几部书的一些悬案得以澄清,不仅对于吕先生个人,而且是我国学术研究上的一件大事。
吕氏所著两部中国通史,即《白话本国史》,一九二三年商务版;《吕著中国通史》,开明书店一九四○年出版上册,一九四五年出版下册。后者写成于抗日战争期间,最后一章为《革命途中的中国》,他用“大器晚成”一语预祝祖国前途光明,其后云:“悲观主义者流,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他借用英国诗人拜伦诗句作为全书的总结:“如此好山河,也应有自由回照。……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这是对于当时践踏着几乎半个中国的日本法西斯侵略军的抗议。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注意到吕思勉的强烈爱国主义倾向,胡绳在上海生活书店出版的《读书与出版》杂志的文化评论中曾加赞赏;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他所写《社会历史的研究怎样成为科学》一文,又指出吕氏《历史研究法》(一九四五年永祥版)小册子中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表示了赞成的态度,同时也指出未能摆脱唯心主义的束缚。这篇论文后于一九六二年还收在论文集《枣下论丛》中。
这里回到“吕思勉现象”的话题上来。吕氏的高弟杨宽在《吕思勉史学论著前言》中说:“在现代我国著名历史学家中,他是读书广博而重视融会贯通的一位,又是著作丰富而讲究实事求是的一位。”毋庸空言泛论,且看近年重印出版情况:
先秦史一九四一年开明版一九八二年上海古籍版15.75印张
吕思勉读史札记新编一九八二年上海古籍版41.605印张
秦汉史一九四七年开明版一九八三年上海古籍版27印张
两晋南北朝史一九四八年开明版一九八三年上海古籍版48.875印张
隋唐五代史一九五九年中华版一九八四年上海古籍版45·25印张
中国制度史一九二九年中山版一九八五年上海教育版26.5印张
文字学四种一九二六年商务版一九八五年上海教育版10.625印张
先秦学术概论一九三三年世界版一九八五年大百科版5.125印张
中国民族史一九三四年世界版一九八七年大百科版7.875印张
论学集林新编一九八七年上海教育版10.625印张
史学四种一九三四、四五年上海人民版8印张
商务、永祥版
理学纲要一九三一年商务版一九八八年上海书店版7.1/8印张
从一九八二年至今,可见已陆续出版了七百万字左右。吕氏著述,远不止此,但就近年学术著作的命运而言,这却是个很了不起的数字!我所指的“吕思勉现象”的形成,首先应该感谢上海出版界几个单位的鼎力支持,没有他们的赤诚相助,就不可能有上述十二种学术著作面世。我不能了解他们因此而盈亏的数字,这里用得着说一句豪言壮语:不算经济账!另一面还有吕氏史学论著编辑组的辛勤努力,杨宽先生主持其事。吕氏女公子、费定《早年的欢乐》译者吕翼仁(笔名左海),在其间奔走联系,更为一个促进因素。这也符合我国自来的编辑传统,先秦诸子的著作皆是门人弟子或子孙、宾客参与撰定的。
近几年来,颇有一些出版者(包括其支持者),热中于反复穿行在刀剑、裤裆之下,乐此不疲。“吕思勉现象”的出现,我不免想起鲁迅在《八月的乡村》序言中所引爱伦堡的两句话:“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另一方面却是荒淫与无耻。”
我依然是个乐观者。上海编辑出版界鲜为人注目的“吕思勉现象”,使我深信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和正在创造中的现代化文化,肯定是会得到继续发扬的!只有学术著作、严肃文化(包含“吕思勉现象”)在出版物的总体中稳固地占有一定的比重,才能反映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应有的知识文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