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判决
1988-11-01金戟
金 戟
特区,一片迷人的海,我多想拥抱大海!然而大海是否需要我呢……
1987年5月1日,经过考核后,我被珠海特区一家集团公司聘为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的助理。不过,还得经过三个月的试用期……
还有两天,试用期就满了,命运之神该如何裁决我?这三个月,我到底干得怎样?公司方面会正式录用我还是将我解聘?这些念头总是缠绕着我,弄得我很苦很苦。这几天,我总觉得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奶奶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怜,妈妈眼里流落着焦虑,爸爸眼里透着严峻,而弟弟眼里则跳动着兴奋的火花,大有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的决心。让我心寒的是原单位领导的那双眼,在那里面可以看见幸灾乐祸的神情。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批三个月假期给我,我便愤而辞去了清闲的仓库保管员工作,砸了自己的铁饭碗,想起来可笑,在仓库整整干了两年,临走时才得以见到领导的尊容,简直比见上帝还难。
在朋友、同学中,支持的,反对的,莫衷一是,最终,我还是走了。我坚信,冒险与成功是成正比的。
就这样,没有大学文凭的我只身闯进了没有亲人和朋友的珠海特区。
硕士被“炒鱿鱼”
总经理是一位瘦小精干的老人。他那双眼睛象鹰一样敏锐,任何虚假都难以在他面前掩饰。
“根据你的考试成绩和实际情况,我们决定试用你。三个月后,正式决定录用与否,懂吗?”他盯着我说,“去办公室找刘经理,他会安排你的。”语音刚落,系在他腰间皮带上的传唤机就嘟嘟地响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前任是一位来自北京的国际金融硕士研究生,他在这里干了一年后被解聘了,原因很简单:他把这里看成是研究院而不是企业,不能用自己的专业为公司服务。
这件事既使我震惊也使我欣喜:震惊的是他们连名牌大学的硕士也敢“炒”;欣喜的是这个公司不唯文凭论,如在内地,总经理对我会不屑一顾的。
根据“办公室的一切事务都要熟悉”的指示,我的差事可多啦:合同的审核、公共关系、宣传、信息、文书档案、共青团工作、行政管理、下厂督察、写调查报告、提合理化建议,甚至复印、打字、电传、开车都得学。总之,样样都,“助理”。
我扣了总经理的奖金
从计时卡上可以看出:总经理这个月累计迟到时间为一天。按照公司规定,我向财务部下达了扣发总经理当月奖金的通知。他们面有难色:“老总有时是有事或坐小车吃红灯,不能按时到达,不要扣了。”
我觉得有道理,但又不能这样算了,便拿着通知单走进了总经理室。我一言不发地将此单放在他的办公台上,他看了看说:“这还用问我,按规定办。”
“可财务部觉得难办。”我耸了耸肩。
“叫部长来见我。”他对我说道。
我当督察官
一次,我带一个督察小组下到一个问题迭出的合资企业去调查。
“欢迎你们,督察官先生。”这个厂的中方厂长无精打彩、言不由衷地对我们说。
经过十天的全面调查,我们向董事会提出了一份很有份量的调查报告,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决策依据,给企业重新带来了生机。
另外,我自己又写了篇调查侧记呈送给总经理。在这篇侧记中,我提出了自己思考的问题:
一、进原材料和成品销售权都掌握在外商手中,我方没有主动权。
二、权力分散。外商厂长和中方厂长各自为政,互相矛盾,使工人无所适从。
三、技术工人严重不足,高级工程师去干技术工人的工作,浪费了人才。
四、外商引进的设备是一流的价格,二流的机器,三流的管理。
五、正式工、散工的待遇差距大,使作为生产主力的散工没有归属感,他们常常不辞而别,影响了生产。
六、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走进了现代化的大工厂——职业培训迫在眉睫。
老总看完我这篇文章后,拍了拍我的肩头,递给我一支“555”香烟,我没接,因为我想多活几年。
为公司“吹牛”
我在各种报刊上,陆续发表了几篇关于我们公司进行改革的文章,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有一天,老总在走廊上叫住了我,“你的文章给我很大的压力,是不是想累死我这个老头了?”
“我可没这么狠心,以后不写就是。”我故意显得满不在乎。
“不,要写,要多为公司吹吹牛,只要是事实,都可以写;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公司,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他认真地回答我。
“那把你累死了怎么办?”我俏皮地反问。
“那,你就为我抬棺材。”他边说边笑了起来。
“OK!”我“叭”地一声弹响了手指头。
吉它、吉它
我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喂,是小家伙吗?”
“是。老总,什么事?”
“中国首届吉它艺术节今天晚上在我们这里举行,想看吗?”
“非常想。但这份资料才译了一点,你明早就要的。”
“资料还是要准时给我,艺术节最好还是去参加,因为机会难得。明天允许你溜号两个小时,补补睡觉。”
“Thank you Very much。”
吉它,对于我这个孤身闯天下的青年人来说,简直就是我的情人。
大海——青年人的梦
珠海有着中国最大的海——南海。
当我第一次看见这碧蓝无垠的大海时,我真想扑进她的怀抱。可我却没有做想做的,而只是脱下鞋袜,赤脚走向海滩;并用手指蘸蘸海水放在口里——真是咸的。难道大海是由泪水汇成的?
我这个喝长江水长大的人,总想要拥有大海,我老是觉得海是男人的象征。等我被正式录用那一天,我就要将海拥进我的怀抱。
凭直觉,我认为总经理对我很好。在一次午餐时,我们坐到了一张桌上。
“‘八·一建军节快到了,你们办公室准备安排搞什么活动?”总经理问我。
“不知道,因为那一天我可能不在这里。”我平静而又认真地说道,但心在怦怦地乱跳。
“哦。”他顿了一下筷子,望了我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你觉得你干得怎样?”他那双眼睛又在我脸上扫视。
“不知道,我所干的你都看见了。”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喜欢,但不热爱。”
“为什么?”
“现在很难讲清楚。”这不是卖关子,而是我的真实心态。“你们会录用我吗?”
“还有半个月时间可以考虑,别急。”他不动声色。
我就象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心里乱成一团。
尾声,也是开头
今天是7月31日,总经理在香港还没回来,我心急如焚,考虑是否先收拾好行李再说。免得万一被解聘,也不致于在众人面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然后落荒而逃。
晚上,这是最后一个晚上,明天就是8月1日。我大脑中一片空白,胡乱地把衣服塞进箱子。
无情的老家伙,要还是不要也得告诉我一声,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我,我真要发疯了。
一只登山背包、一只皮箱、一只挎包,全收拾好了,我看看表,已是夜深12点。
走吧!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提起行李走到门口,突然看到门底的缝隙间,塞着一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没字,肯定是给我的。我急忙丢下行李,抽出一张红色的信笺,上面写着:
“你是一颗很好的种子,虽然不知以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但我有信心。你使我想起了我的青年时代,留下吧,小家伙。”下面是总经理的签名。
信末还有一行小字:我因不能如期回珠海,所以让刘经理代我在31号晚上交给你。下面署的日期竟是7月20日,这是捉弄我还是考验我?!天啊。我的眼泪倏地一下涌了出来。
第二天,我静静地走向海边,一步一步地把自己融进太阳和海水中。此时,我耳边响起了谷建芬所作的“男孩子”这首歌中的二句:
“男孩子生下来就是为了打天下。”
“男孩子有泪背着人流……”
我禁不住哭了,泪水滴进了海里,我——终于拥有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