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为什么爱在月下散步？

王明居

“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登泰山记》，(这是清代散文家姚鼐描绘的喷薄而出的朝阳美；“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山中与裴秀才迪书》)，这是唐代诗人王维笔下闪耀浮动的月色美。但是，双双情侣，却不愿在阳光下窃窃私语，而爱在月下流连往返，畅叙心曲，其中的缘故何在呢?

首先，这不能不从月儿本身去寻找它的奥秘。美丽的月儿，是大自然的作品，有它本身独自的特性。它的美，具体地表现色彩、光泽、温度和形状上。

月的光辉，呈现出青色。它青而淡，照在人的身上，默默地给人以抚慰。它暗而幽，象一顶神奇的帐幕笼罩着大地。山脉，河流，古潭，池塘，花丛，树林，建筑，雕塑，等等景物，都承受着它的光泽。万物沐浴在月光中，若明若暗，恍惋迷离，依稀朦胧，如梦如幻。它的青，在温度上是偏于凉的，因此，它富于凝聚、收敛的特质，这就为它的含蓄美提供了自然条件。以上特性，是月儿本身所固有的，因此，月色之美，和月亮本身的自然性是分不开的。

如果月光不带点暗，而是象白昼一样，什么东西都分辨得一清二楚，那么，你就一览无余。那些对对情人，讲悄悄话儿，经常挑选僻静幽暗的月下，这大概和月亮的自然性所赋予的朦胧美有关吧。

月色之美，固然和它的自然性有关；同时，也和人的社会性有关。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把自己的社会性投射到自然物上，力图在自然物上留下人工的痕迹。月下散步的情人，把月儿当成知音，赋予月儿以人性，把没有感知的月亮想象成有生命、有情意的天使，这就是人化的自然美吧，赋予对象——月亮以人的本质，这就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吧。正由于如此，原来具有自然美的特性的月亮，就披上了社会美的外衣，因而就分外妖娆、美上加美了。常娥奔月、玉兔杵臼的神话，就是月亮的自然美和社会美的结晶。花前月下，双双恋人，倾吐衷情，品尝着爱情美的甘露，也为月色的自然美增添了社会美的情趣。无情的月变成有情的月，有情的月与有情的人遥相默契，这就更使人多情，情意益笃，心心相印。

月儿，就其自然性来说，它色彩青，光泽暗，力度弱，形态媚，显示出特有的阴柔之美；就其和人的关系来说，月儿的柔美和恋人的柔情一拍即合，因而沟通月儿与恋人之间的中介便是个柔字。月儿的柔美为恋人的柔情提供了自然美的环境；恋人的柔情为月儿的柔美增添了社会美的光轮。没有月儿的柔美，恋人的柔情就缺少烘托；没有恋人的柔情，月儿的柔美就显得寂寞。因此，月儿的美，既离不开自然美的特性，又需要社会美的装饰。

浩瀚的宇宙所蕴藏的美，是无限的，也是有限的。从宏观的角度考察，它新陈代谢，生生不已，世代延续，不可计量，因而是无限的；从微观的角度考察，它有开端、发展、消亡，因而又是有限的。自然美，就在这无限与有限的错综变化中，不断地更迭着自己的形态。县花一现，月季盛开，黄莺歌唱，白鹤翱翔，雁飞燕鸣，冬去春来，不是在无限的时空中不停地作有限的表演吗?但月色之美却有它的稳定性、持久性，它虽然有童年、成年、壮年、老年，也就是具有有限性，但是显得十分漫长，不易感知，仿佛只给人以永恒的柔美的感受。

作为社会美，同样也是无限与有限的巨流所汇成的海洋。就其根本特质来说，社会美乃是指人的美和关系的美，如人格美、人性美、人情美等。它既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更是指人与人的关系。恋人借月抒怀，不过是人以自然为依托、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的一个表现而已。

如果把月色的自然美和月下言情的社会美，摄取在作品中，用具体生动的艺术形象把它描绘出来。那么，就会变成另一种形态的美——艺术美。艺术家以特殊的物质媒介和艺术手段去塑造形象，再现和表现现实生活的美；便构成了艺术美。它是美的艺术升华。“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这是李煜《菩萨蛮》词中的名句。两情缱绻，月色朦胧，正是幽会的良宵美辰!如果词人不塑造语言形象把此情此景表现出来，那么，千余年前，情人月下相爱的动人画面，就不会保存到现在。可见，艺术美具有永恒的魅力。它青春长驻，永不衰败。

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是美的基本形态。自然美、社会美合称现实美，它是艺术美的源泉；艺术美是现实美的形象概括。没有月色之美，没有月下传情，唐代诗人元稹在《莺莺传》中就写不出“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爱情诗。

月到中秋分外明。人把它幻想化了，它寄寓着人的情思。人，总是希望团圆，在明月下渡过欢乐的夜晚。其实，任何季节，凡是十五的月亮，只要不被乌云掩遮，都同样地大放光明，其光的力度哪为孰强孰弱之分呢?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着力歌咏中秋明月。《红楼梦》第七十六回所写的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描绘了“素彩接乾坤”、“良夜景喧喧”的月色美，表现了黛玉、湘云、妙玉的高超才情及其对炎凉世态的唱叹。它艺术地歌咏了自然美(月)和社会美(赏月的才女)，从中可以看到艺术美、自然美、社会美的巧妙结合。

但是，人们的欣赏月色之美时，一般不去从理论上探究它那美的形态，不对它进行自然美、社会美、艺术美的区分，而是从直觉上、情感上去体验它那多层次的美:它的色彩，既朦胧，又明媚；它的神态，既活跃，又文静；它步履轻盈，风采飘逸；淡雅素洁，脉脉含情；经常把人带入奇妙的境界中，去咀嚼那杂复的人生滋味，憧憬、思索那美好的未来。它给人的永远是光明，永远是温情，永远是宁静!当恋人与月徘徊时，有谁不把它当成知己呢?有谁不把内心的秘密向它悄悄倾诉呢?

(小小摘自《美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