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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商社里的中国雇员

1988-11-01吴佩华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8年9期
关键词:外商雇员外国人

吴佩华

70年代末,历史翻到新的一页,中国向世界敞开了大门。

各种肤色的外商,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1980年,英国米兰银行首先在京注册,建立了常设机构。当年在京注册的外国商社就达111家。这以后,每年的注册商社都要成倍地翻番。

这些商人给中国带来了钱,带来了物,带来了生意,同时还带来了新的职业。据统计,在北京的976家外商办事机构中,有608家雇用了2357名中国人,这些人中有首席代表、翻译、秘书、打字员、电传员以及司机、女工……

1985年×月×日,香港报纸争相刊登了一则消息:中国的年轻人吴君将出任加拿大某银行北京办事处首席代表。香港人感到惊讶,过去在国际著名的金融机构中,高级职员似乎与大陆人无缘。

在国际大厦,华丽的美国F商社,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端坐着西服革履的马君。几年前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英语教师,现在却统管该公司的对华业务。

日本E贸易商社,每天要和西欧数十家分社交换信息。无穷无尽的讨价还价,都通过一位21岁的中国小姐。这位满脸稚气的姑娘能把西欧诸国的贸易关系说得条理分明,滴水不漏。

以上是几个中国雇员的缩影。对我们的读者来说,这些人既新鲜又陌生。他们衣着入时,彬彬有礼,大多数一口流利的外语;他们的薪水是国内一般单位的二、三倍,个别人还更高;他们出入于豪华的宾馆、饭店,在各国(包括中国在内)的生意人中周旋,每天都有几万、几十万的各种货币通过他们的手流向中国,也流向世界。当然,谈生意时,他们坐在中方的对面,代表各自老板的利益,被称作“先生”、“小姐”、“女士”,可走在街上,又成了普普通通的“同志”,甚至“师傅”。

正是由于特殊的工作环境、身份和待遇,给他们蒙上了颇为神秘的色彩。报界称他们为桥,联结东西方贸易的桥。有人羡慕他们,说他们为洋人工作,舒服体面,赚大钱。但也有人蔑视他们为“洋奴买办”,一个中国人帮外国人赚钱,不昧良心吗?

褒贬不一,喜忧参半。可以肯定地说,在改革开放不断进入深层时,这批中国雇员将越来越引人注目。况且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有争议的往往具有独特的魅力。

事实常常不顾忌人们的初衷。外商雇用中国人的最初意图是省钱:中国的劳动力便宜,中国人不用老板租房子(北京供外国人住的公寓月租6000美元以上),中国人不用老板付探亲旅费,出外补贴……

但是,买卖人总是欲壑难填的。他们一方面需要价廉,一方面又苛求物美,所以在用人上总是显露出怀疑、挑剔的目光,尤其是雇用中国人。

一位日本的“中国通”摇头说:“中国的大锅饭效率我可领教够了。他们办事拖拉、扯皮。”

尽管如此,可为了便宜,他还是雇用了第一个中国人。两个星期后,他对这个人说:“我雇人是为了干活,不是让他看报纸的。你明天就不要上班了。”后来,这位老板又雇了第二个中国人杨君,试用期半年。4个月后,他笑着说:“你留下吧,我很欣赏你。”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杨君的感受。杨君报考外商的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紧张起来,累一点,再累一点。但是,当踏进老板的领地之后,才感到这里的紧张程度大大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他在老板那儿成了一个百分数。老板把所有的工作打上分,把这个百分数填得满满的,一丝空隙也没有。杨君说:“日本人的精神就是满负荷、超负荷地工作。到外地去做生意,老板把行程精确到每一分钟。白天谈判,夜间乘车。早上7点半到北京,8点又坐在办公室了。为了公司的面子,你尽可以住一流的饭店,坐超豪华汽车,但却绝对不给你游山玩水的空闲。”

这样的工作节奏和过去是大相径庭的。但令人惊奇的是绝大多数的中国雇员很快就适应了。他们说,如果再回到原单位,会很不习惯那里的慢节奏呢!

“要想站住脚,就必须证明你的能力。而在证明的过程中,你的素质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这是一位胡小姐的感触。对她来说,真正的威胁不是累,不是老板的脾气,而是嫉妒。一位自恃颇高的外籍雇员一开始就找她的麻烦。因为她怕胡的两门外语,怕胡夺走她的美差。因为她也怕失去自己的饭碗,于是她封锁经验,封锁信息。胡小姐说:“我讨厌这种作风。但我知道真正的较量是能力的较量。”胡小姐以君子风度,不计较这人的小动作,而加倍努力工作和学习,终于赢得了老板的信任,升为高级职员。她笑着说:“我坚持下来的动机很简单,为了生存。因为我是雇员,随时都可能被老板‘炒鱿鱼,”

为了生存。这话离我们好象很遥远。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我们的生存意识象白开水一样淡。几十年的“大锅饭”,使许多人养成了懒愣、随遇而安的恶习。这不能不使我们某些人在别的民族的奋斗精神面前相形见绌。

对这一点中国雇员们已经有了亲身体会:比起发达国家来,我们拥有广阔的廉价劳动力市场。但是廉价并不完全是优势的同义词。世界上发展中国家的激烈竞争,要求劳动力的素质越来越高,如果没有一种生死攸关的生存意识,没有一个优胜劣汰的竞争意识,大锅饭的惯性恐怕不会自行消亡的,而这种惯性下的劳动力也只能永远是廉价的。

F商社的马君与某处做买卖,刚刚提出条件,对方就突然厉声责问:你为什么让外国人坑中国人。

“我们的处境很微妙哇!”一位外国商社的首席代表叹息地说,“因为我们兼有双重身份,代表外商,又是中国人。有人背地里骂我们是‘洋奴、‘买办。即使一桩买卖合理成交了,他们也觉得你是帮了外国人,真不是滋味,”

是啊,在现实的环境中,身份很重要。一个人似乎只能以一种身份在社会上立足。如果一身两用或此身彼用,都会使人感到异样、不可靠。

一位雇员坦率地说:“说实话,拿老板的钱,当然要替老板做事。做生意嘛,总是买的希望便宜,卖的希望能赚。在国际贸易中,买卖双方都是在一定的法则下自愿成交的。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尽量让买方买到比较可靠的商品,也让外商有利可赚。当然,有人一听说让外国人赚钱就很恼火。可细想一下,现在900多家外国公司为什么在北京设立办事机构?难道是为了发扬共产主义风格吗?应该清楚的是资本家的真实目的永远是钱。正因为在中国能赚钱,他们才带来了先进技术、先进设备和投资。中央提出要吸引外资,要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什么是良好?就是要让外商有合法的钱可赚……”

为外商提供雇员的北京外国企业服务总公司是非常明智的。他们认为,外商来京开展对外贸易,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为了吸引更多的外商,他们努力为驻京商社提供一切必要的优质服务。他们始终坚持通过严格的考试,择优录用外商需要的各类雇员,并对他们进行培训。此外,外企对派出的雇员有严格的纪律要求,不准他们有任何侵犯外商在华享有的合法利益的行为,不准向外商索取公司规定费用之外的好处,不准违反外商意愿而泄露其经营秘密……

正是这些良好的服务,外商在中国人的帮助下完成了许多中外经济交流合作项目。加拿大某银行过去在对华贸易方面很保守,自从聘用中国人做首席代表以来,加深了对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了解,因而积极参加了好几个合资饭店的投资。

当一幢幢华丽壮观的饭店拔地而起,一套套先进的生产流水线开机运转,一箱箱北京的产品远渡重洋时,我们应该记住这样一句话:不要让世界变得象我们的头脑一样小,而要让我们的头脑变得象世界一样大。

王小姐刚进商社的时候,对先进的松下电话设备手足无措。说白了,就是不知道怎么使用。

郭君进银行前,只知道银行是存钱取钱的,老板派他去香港考察业务,他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只是个别现象。由于长期的闭关锁国,我们在国际贸易中处于极其落后的地位,具有国际水平的商人、银行家、秘书、办事员极为匮乏。就拿秘书来说吧,我们并不知道这项职业的份量。在国外的大企业里,秘书往往就相当于半个经理。联论国对秘书的素质和修养就有极其严格的规定。

然而,目前我们还只能保证雇员的外语水平,至于专业知识是无法顾及的。而这也正是外商不肯把高级职位给中国人的原因。

但时隔不久,许多外商发现,中国雇员很快就能把他们老板的学识和经验学得八九不离十。

日本商社的刘君说:“日本人的性子急,可谈起生意却很有耐心。他们为了占领市场,重视人情味。有时赔钱的买卖也做,我的老板就说,一旦对方用了我的机器,就不怕不买我的零件。所以第一次给对方点甜头,以后就可以和对方建立稳固的贸易关系,”

“我感到我们正在进入国际市场,”某银行的首席代表吴君充满信心地说。他现在对国际金融界了如指掌,并谈成了好几桩大买卖,他说:“我从老板那里学到了许多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比如我问老板,外国人在你们国家生活怎样?他奇怪地说,什么是外国人?我们国家的人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分内外,唯能是用。他们公司的中层干部几乎全不是本国人。过去我只是用中国人的眼光看问题,现在我能从多个视角去思考了。我以为,开放要求我们的视野具有国际性,”

吴君的话很有份量,因为他代表了一个新的类型。如果说在旧中国,外国列强曾雇养了一批为洋大人服务的“洋奴”、“买办”,落了个“奴才”“帮凶”的骂名,那么历史发展到今天,再也不能用老眼光看待这些新雇员了。他们受雇于外商,长期在老板手下工作,耳濡目染,口传面授,从实践中获得或正在获得走上世界经济舞台的凭证。或许可以说,外商在赚钱的同时,正在为中国培养一批精明强干的国际型人才。这大概才更突出地体现了当代国际贸易中互利的首要原则吧。

(孙会川摘自《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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