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大师华君武

谢蔚明

二百多幅退稿

华君武出生于1915年，原籍江苏省无锡市。父亲从日本留学归国后，被安排在浙江省医学专科学校任教，全家迁居杭州。华君武的童年是在美丽的西子湖畔度过的。他爱上了图画，母亲却认为，画画会一辈子受穷，不如学工科。尽管母亲苦口婆心千叮万嘱，华君武也没有动心，他顶不喜欢的功课就是数学，数学演算本上他全给画上小人。他天真、热情、自信，把一颗心都交给了画画。

他真不知天高地厚，看到《浙江日报》、《东南日报》发表的漫画，他动了心，跃跃欲试，立即画了漫画向报社投稿。但是出师不利，报纸没有登。于是再画再投稿，前前后后，累计突破二百幅大关。

创纪录的废品率使他有点着急，却没有灰心丧气。他从失败中悟出一点道理，那二百多幅漫画是摹仿人家漫画照猫画虎画出来的，要得到编辑先生的青睐，就得来点新招。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这两句出自古乐府的诗意给他提供了素材。他画了乘船采莲的女郎和田字形的荷叶，画成一幅抒情韵味的漫画。这一招果然成功，发表了，还给了一块大洋稿费。

来到上海

初中毕业会考，学校怕学生作弊，进入考场都得搜身，许多同学谁也没敢吭声接受检查；不料轮到华君武，竟断然拒绝，还振臂高呼:“这是侮辱学生人格!”学校认为，这是破坏会考的言行，不能容忍。“枪打出头鸟”，郑重宣布开除华君武学籍，不给毕业文凭。如果他做好学生规规矩矩接受搜身，他可以按部就班在杭州一中升入高中，但是考场事件改变了他的生活道路。

上海大同大学高中部接纳了他。从1933年到1936年，他都在这个学校读书。

三十年代，中国漫画中心在上海，形形色色的漫画出版物多得数不清，有中国的，也有来自西洋的。华君武面对着这个漫画世界，感到眼花缭乱，他说:“我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他逐渐结识了好多明星般的漫画人物。有前辈，有介乎师友之间，有同龄人……

丰子恺的文章漫画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是华君武崇拜的前辈之一，认识之后，他又感受到丰子恺的忠厚长者之风和人格的力量。他给《时代漫画》投稿，受到张光宇、鲁少飞的鼓奖。在上海的青年朋友中，后来因为办《西风》杂志而出名的黄嘉音，华君武和他在一次集会上相识。当时黄嘉音在圣约翰大学读书，也喜欢漫画，两人趣味相投，结成莫逆之交。上海成了孤岛，华君武决心到延安找共产党参加革命，就和黄嘉音商量。黄嘉音替他办了两件大事。首先领着他去见一位圣约翰大学的老学长，请他给华君武写个介绍信以便和革命接上关系。信很快地就写好了，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字。受信人是周恩来、王明、博古。第二件是拿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赠给华君武做路费。

西方漫画也纷纷进入上海，上海《字林西报》每天刊登白俄漫画家萨巴乔的国际时事漫画也非常引人注目。

华君武在上海生活了多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之中，在漫画艺术的追求和探索上接受了西方的影响。他对萨巴乔的漫画最为倾倒。他说，萨巴乔的漫画构图线条流畅，人物形象夸张而不失真，艺术效果耐人寻味。他还喜欢德国卜劳恩发表在《柏林日报》上的连环漫画《父与子》，画家简炼的构图和强烈的幽默感，深深地吸引了他。

《论语》《时代漫画》《独立漫画》《上海漫画》《辛报》《大美晚报》《华美晚报》都发表了他的漫画。这意味着，上海的报刊编辑承认了他的漫画，他的幻想变成了现实，在上海滩上的漫画界他找到了一席之地。

他在上海期间，又赶上中国时局大动荡:西安事变；“七七”芦沟桥事变；“八一三”全面抗战，三个月后，上海沦为孤岛。国难深重，日本侵略者的坦克与刺刀在威胁着上海人民的生存，有血性的中国人是难以忍受的。他下定决心到陕北去，找共产党，把青春献给抗日战争事业!再加上给周恩来、王明、博古的介绍信，黄嘉音资助的盘川，总算是大事齐备，可以上路了。

从上海通往陕北的通路，要经过香港转往内地，大迂回的路线曲折而漫长，华君武在黄浦江畔登上开往香港的海轮那天，黄嘉音也来送行。

香港，处于暴风雨前的和平气氛中，上海人大批涌进来。华君武一到，就受到师长的关心。有人要介绍他进《星岛日报》画漫画，有人劝他留在香港读书。他毅然谢绝。告别香港，踏上征途。广州——武汉——重庆——西安——陕北。

延安七年，华君武没有虚度年华，他获得了新生命，参加过具有历史意义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和同志们一道为开展革命根据地的漫画艺术事业发挥了聪明才智。

1940年和1941年两年中，延安开过两次讽刺漫画展览会，一次是以反法西斯为内容的，一次是以延安生活为题材的讽刺画展，后者是由三十年代左翼老漫画家蔡若虹、张谔和华君武共同主办的。讽刺漫画的名称就很新鲜，一时轰动延安。毛泽东也来观看。那天只有华君武在场接待，他问毛泽东:“主席，请你提些意见。”毛泽东说:“漫画要发展。”

到枣园作客

事隔不久，毛泽东通过在《解放日报》工作的舒群通知华君武、蔡若虹、张谔，请他们四人到杨家岭枣园毛的寓所作客。

那是夏天傍晚时分，毛泽东在大树底下接待客人们。华君武初到枣园作客，有点拘谨，但是毛泽东的平易随和，幽默机智的谈吐，一下子就把大家的紧张情绪消除了。毛泽东还备了酒饭招待，和大家边吃边谈。华君武看到饭桌上有一碟烤青辣椒，上面洒了点盐，他就问:“传说主席吃西瓜也就辣椒，是这样吗?”毛泽东说:“长征到达陕甘边境，有一天我正就着辣椒吃饭，忽然有人把当地出产的西瓜送到饭桌上，我吃完饭才吃西瓜的。湖南人是爱吃辣椒的，但是也没有就着辣椒吃西瓜啊!”说罢哈哈大笑。

谈到漫画，毛泽东就华君武在《解放日报》发表的延安植树管种不管活的讽刺漫画谈了看法:“延河很长，哪一段不好就注明哪一段。”他的意思是不要以偏概全。并且建议可以用对比法处理类似的漫画题材。一面画好的，一面画不好的。

日本投降，国内政治形势急转直下，组织上派他到东北去。

1945年9月，他随同鲁艺文工团离开延安，经过晋北、河北、热河进入沈阳，分配在《东北日报》工作。在解放战争时期，他的得意之作是，画了一个身穿美国军装、太阳穴上贴着头痛膏药的蒋介石。有一天，彭真来到《东北日报》社，说是我方在哈尔滨破获了一个国民党特务机关，搜查到一份暗杀对象的黑名单，华君武名列榜上，因为他侮辱“领袖”。组织上认真对待这一情况，立即发给他一支手枪，以防不测。其实，他不会打枪，留在身边，壮胆而已。

他在延安迎来抗日战争的胜利。又在东北迎来了全国解放。当第一面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前升起之后不久，他调到北京，从此再也没有挪动窝儿。

又画了二十多年

岁月催人老。在北京已经度过三十七个春秋。除了白发、眼角添了鱼尾纹，他依然那么潇洒，步履矫健，精力充沛。他是漫画家。抛掉十年动乱中被迫搁笔这一段不算，在北京又画了二十多年。

五十年代，他画的漫画是两大类，国际时事和社会生活(他说也可以叫作人民内部矛盾)，都是配合国内外形势进行宣传的。

他是当代漫画界多产的漫画家，从1948年到1985年三十七年中，出版的漫画集和给作家、诗人的文集绘制的插图，就出了二十五本!这个数字并不包括他认为内容失误和表现手法较次的大量漫画。

十年浩劫中，华君武是美术界第一个被报纸点名批判、大会批斗的人，《人民日报》、《解放军报》都点名批判，《光明日报》还动用了整版篇幅，批得他声名狼籍。“四人帮”把他列入“中央专案”。直到1975年5月他才获得“解放”。

同年底，“四人帮”的爪牙两次找他谈话，先要他主编《美术》杂志，他托词“不懂得美术理论和不会用标点符号”推掉了。这个爪牙又说:“你已经好几年不画漫画了，现在不画，有些人是有意见的。”他说:“长期不画漫画，头脑和手都生了，实在画不出来。”

他不肯上贼船，也是“文革”教训的结果。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幸而被打倒，否则也许会干出许多蠢事，这也叫因祸得福吧。”

1979年他当选为全国美协副主席，主持日常工作。

从“四人帮”倒台到现在，又是十年。十年来他发表的六七百幅漫画表明，他对漫画事业还保持着一片赤子之心。

(摘自《文汇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