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孔之见与整体认识
1987-08-24辛夷
辛夷
中国绘画史上有一个黄筌改画的故事。五代时期的大画家黄筌有一次应后蜀皇帝孟昶之召,一起欣赏唐代大画家吴道子的名画《钟馗捉鬼图》。画上的钟馗“衣蓝衫,kuo一足,眇一目,腰一笏”,头裹围巾而蓬发垂鬓,左手捉鬼,右手第二指挖鬼眼睛,笔迹遒劲,神采飞扬。孟昶很赞赏这幅画,只是觉得钟馗如果不用二指而用拇指去挖鬼眼会更有力量,于是命黄筌将画拿回改一改。黄筌回去对着画思索半天,觉得不好修改,于是重画了幅钟馗以拇指挖鬼眼的图一并呈上。孟昶问他为什么不改画而另画,黄筌答道:“吴道子所画的钟馗,一身之力,气色眼貌,都在第二指,不在拇指,如果改了,钟馗的形象就没有神采了。因此另画了一幅,虽不及古人,然一身之力都在拇指之上。”孟昶听后,甚为叹赏。
这个例子说明,任何一部作品都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其各个部分都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地溶于整体之中,受整体性质的制约的。因此,在文艺欣赏中不能以一孔之见去认识和评价整个作品,而要将部分置于整体之中。那么在欣赏中如何克服“一孔之见”的偏颇,从整体意识出发对作品进行正确的认识和评价呢?
首先要联系艺术形象的基本特征来认识和评价其具体表现。有些青年读过《红楼梦》后,对王熙风的精明能干深为赞赏。在《红楼梦》中,王熙凤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荣宁二府这么大的家业,上下左右错综复杂的关系,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很是得心应手。但精明能干只是王熙风的诸多性格特征之一,却不是她的基本特征。她毒设相思局、弄权铁槛寺、抄检大观园、逼死尤二姐、巧施调包计等,在精明能干中无不渗透着阴险、狠毒和狡诈这一基本特征。因此,如果将形象的某一方面从它所在的整体中分离出来,将形象的某一特征同它的基本特征割裂开来,我们就不能获得正确的认识和评价。
其次,要联系艺术形象的环境,在人物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中把握形象。有些同志读了《安娜·卡列尼娜》后,对安娜的所作所为很不以为然。认为安娜离夫弃子,淫乱私奔,结局是咎由自取。得出这样的看法可能有道德标准、注意角度方面的原因,但也可能有认识方法的原因,即把人物从她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分离出来,孤立地看。19世纪70年代以后,俄国资本主义迅速发展,冲击着社会的各个领域,也冲击着封建宗法式的家庭婚姻关系。安娜正是在这种冲击下觉醒的追求资产阶级个性解放的人物。她要冲破与卡列宁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枷锁,追求真正的爱情生活,无疑具有进步意义。把人物放在环境中进行整体认识,才能得出正确结论。
再次,要联系作家的情况,把作品放在时代与作家所构成的主客观整体系统中去考察。一些青年读了雨果的《九三年》后,对小说的结尾部分深为感动和赞赏,这部小说的结尾部分是这样的:叛匪头子朗德纳克在溃败逃匿之时,突然良心发现,返身进入烈火中的邸堡,救出眼看要被活活烧死的孩子。朗德纳克这一英雄行为感动了共和国军的司令郭文。郭文擅自将其放走,自己甘愿接受军法处置。共和国军政委、公安委员会代表西穆尔登在下令绞死郭文的同时,终因不堪良心的谴责而开枪自杀。孤立地看,这一系列“舍身取义”的行为确是令人感动和赞赏的,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一作品与它听取材的社会生活实际联系起来,就会产生一些疑问。小说描写1793年法国共和国军征剿旺岱贵族叛乱的故事,这是革命的资产阶级与封建贵族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人们很难想象,那个连农民捉了他田庄上的一只兔子都要被他处死或打成残疾,对革命刻骨仇恨的朗德纳克,如何会在自己生命攸关之时突然“良心发现”、“立地成佛”;而那个发誓要消灭朗德纳克并深知放掉他不啻于放虎归山的郭文又怎么能以牺牲共和国的利益为代价而“舍身取义”;西穆尔登处决郭文乃是正常的军法从事,又何能因良心谴责而自杀呢?按照小说结尾的逻辑,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凯不成为一种有罪的行动?这显然不符合历史的逻辑。小说的这一结尾反映了雨果人道主义思想的局限。雨果认为: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显然,在阶级矛盾尖锐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这只能是一种幻想。既联系时代背景又联系作家情况,有助于人们准确而深刻地从整体上认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