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外国诗歌欣赏

1986-11-01王守仁楼肇明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6年7期

关键词：纸花

王守仁　楼肇明

鹰

A·雅申

有人暗地里瞄准了鹰，依凭断崖的掩护将它击中。鹰平静地离开了岩，对射手瞥也不瞥一眼，它不慌不忙，象往常一样，滑着大的回旋进入云端。莫非是猎枪的散弹太小一一只能射杀鹌鸦，打不了鹰?抑或枪筒偏离了方向一一射手的手曾经颤动?不，散弹一粒也不曾落空，有的甚至把鹰的心脏洞穿……鹰，跌落了下来，然而，它跌向了远方的峭壁，为的是不让敌人发现，不让敌人打自己的如意算盘。

(1956)

评赏

这是一篇关于如何面对死亡的

不幸和不幸的死亡的诗篇。它提供

了非常有价值的见解。生与死的价

值观念的探讨可以说是古今哲人和

诗家一个永不疲倦的主题了，要写

出点新意是相当困难的。读雅申的

《鹰》，我非常自然地联想到鲁迅

先生说过的一番名言:

庄生以为“在上为鸟鸢

食，在下为蝼蚁食”，死后的

身体，大可随便来处置，因

为，横竖结果都一样。

我却没有这么旷达。假使

我的血肉该喂动物，我情愿喂

狮虎鹰隼，却一点也不给癞皮

狗吃。

养肥了狮虎鹰隼，它们在

天空，岩角，大漠，丛莽里是

伟美的壮观，捕来放在动物园

里，打死制成标本，也令人看

了神旺，消去鄙吝的心。

但养胖一群癞皮狗，只会

乱钻，乱叫，可多么讨厌!

(《半夏小集》之七)

说雅申受了鲁迅式的爱和憎的大纛

的影响和启示，大概不会有什么差

错，因为雅申的诗晚于鲁迅先生的

随感整整二十个年头。在其精神

上，何其酷肖乃尔:一个奋进者在

恶劣环境下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时

的坦荡胸怀，对于只会乱钻乱叫的

癞皮狗，以至以专打黑枪、中伤英

杰为能事的宵小之徒投以“眼珠子

也不转一转”的最高轻蔑和鄙视，

与之誓不两立，不论何时何地，即

便死亡已成不可更改的定局下也决

不与之合作，给他们的神机妙算，

那如有天助的黑暗事业造成一个

“不完满”，即鲁迅所说“与黑暗

捣乱”的“绝望的反抗”，比因希

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这是

韧性的战斗的人生观的体现。

“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对

于着意在蓝天翱翔，在岩角进击的

奋斗者来说，就是“格外费力”的

“横站”，要逃脱暗算者布下的罗

网，几乎是很难的，问题不在于这

种人类前进史上屡见不鲜的现象何

时得以彻底消灭，诗人并不无从索

解地惘然地感慨系之，他执意要探

求的是战斗者的主观态度，他通过

强调偷袭是有屏障依凭的，障眼法

防不胜防，鬼魊伎俩靠心狠手辣也

进步到了弹无虚发，百发百中的化

境，从而愈加凸现了鹰隼钢铸铁打

般的临危不惧，遭难不惊，象消逝

在峭壁背后的电闪雷鸣般悲壮的死

亡。伊壁鸠鲁有言:“贤者既不厌

恶生存，也不畏惧死亡，既不把生存看成坏事，也不把死亡看成灾难”，已被大大地超越了。也不仅仅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而是直接视无可奈何的消极意义上的死亡，作闪烁着积极人生光辉的最后一次战斗。本来，无论那一种死亡，都是生命的结束，是生存的句号。死亡是生命旅程不可逆转的终点，但不管死亡的方式归不归主体选择，对于死亡价值的选择，却不可剥夺地永远属于自主的王国。由这一观点来评判雅申笔下“鹰”的最后一击，就意味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和结尾时的句点，而是从被动的死亡哲学的删节号中，延伸出生命价值的无穷遐想和启示，死是生的一部分和生命链条的自然延续，即便在最糟糕的必不可免的不幸死亡中，人，仍然可以选择那最光彩的一笔。捣碎地狱!

“世界大无限……”

H·索津诺娃世界大无限——广阔无边谁也搂抱不到它的边缘:时间以世纪来计算，两千年为单位，方可衡量空间。在这无边无际的宇宙里，人生在世，宛如沙粒在浑沌中一闪转瞬即逝。人为了思考这才来到世上，在有限的年头里做点事情，而把思想作为接力棒传递到知恩的同乡手中。发现、幻想、预见，相信艰难路程的终了，可是毕竟留在门口，未能达到最终目标。

因为前所未有的，最勇敢、最大胆的飞跃，必将成为达到未来之高度的开端和阶梯。为此我们应当来到世上，在有限的年头里做出贡献，以成为代与代、世纪与世纪之间，牢不可破的链条上的一环。

评赏

时间和空间是物质存在的形

式，但进入哲理诗中的时间与空

间，却不是哲学家案头讲章中抽象

的概念了。诗人和艺术家对时间的

思考总是与人直接相关的，经过诗

人主观世界的滤色镜的。日本当代

画家东山魁夷在《听泉》一文说:

“时间是静止的，消逝的是鸟儿”，

这其实是有感于时间的无情，渴望

建立不朽业绩的心绪流露。苏联诗

人维诺库罗夫说“时间是不会流失

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统统都

是一个现在。”(《莫斯科有一家庭

院……》)则是痛感人性中的善与

恶古今一例，特别是人的动物性本

能的邪恶面，古与今就根本不曾有

丝毫不同。这又是从改善人性的要

求，来描绘时间的形象的了。而在

索津诺娃诗篇中的时间，不曾因主

观情感而变形，它是人存在和活

动，思考和创造的天地。她也是从

人的责任和使命来思考时间的。宇

宙浩渺，时间无限，人生百年也不

过恒河一沙粒，是极易作出世之想

的。既然把人类的发展和进步，看

成是一条绵延不断的链条，人的使

命仅仅在于接过和传递思想的接力

棒。希望和目标的灯盏，永远闪烁

在旅途的前方，因为目标向前延伸

的速度比脚步走得更快；自己永远

被拒绝在成功的大门外，正是永无

止境的追求精神所结的果实。故

此，一代又一代也就有了更光辉的

起点和更坚实的踏脚石。伟大与渺

小、短暂与永恒，是有可能统一

的；永恒与不朽，决不是一出有开

始和结尾的戏文。

“世上的路多得无计其数”

P·加姆扎托夫

世上的路多得无计其数。艰险、陡峭的路有千条万条，但是我早已明白:爱之路比别的路都漫长、陡峭。这条路尽管比别的路漫长，可没有人能绕过它而活在世上。这条路尽管比别的路艰险，可它更迷人，更令人向往。只要我循着这条永恒的路走，我便觉得自己年轻，富有朝气。我跌过跤，也还会再失足，但是我会爬起来，继续前进永不停步。无论在哪里我都看见你明亮的光，我不担心自己会误入歧途。

评赏

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通往相爱的道路》，与这里所说的漫长、陡峭的爱之路，可不是一回事。前者实指男女之爱，这里的爱是广义的，是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活过”一词应该意味着“爱过”(邦达列夫:《瞬间》)的那一种爱，是艺术家的艺术道路和人生道路中的精髓，对人类、祖国、自然、真理和美的矢志不渝的爱，即通常所说的“大恋之所存”。不过，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屠格涅夫说，男女之间的对立吸引乃至仇恨都可以转化为爱情，唯独怜悯不行。同样如此，艺术家不能居高临下，自外于艺术对象，怜悯的尽头必然就是冷漠。冷漠就意味着艺术家不可救药的灭亡。指出这一点也许是不困难的，指出爱之路越是崎岖艰险，就越是风光迷人，也并不困难。值得细细品味的还是该诗的结尾一节，诗人说，即便已经下定决心“循着这条永恒的路走”，仍然并不能担保自己不会跌跤，和再次失足。能估计到这一层是非有一付异常清醒的头脑不可的。这是奋进者无所畏惧的彻底的人生观的生动体现。在这样成熟的奋进者面前，任何幻灭之感和对幻灭的需要都不存在，任何徘徊犹豫、落荒颓唐和中途变节就更不可能的了。

在诗和艺术困难重重的道路上，只有那些成熟的奋进者，才会创作出成熟的诗的理性境界。

“我不喜欢纸花……”

A·列舒奥托夫

我不喜欢纸花，无生命的华丽乃是虚伪。依我看，没有必要去制做它们:没有灵魂也就不会有美。精心制做纸花的手艺，不能也不可能使任何人成为名人，纸花放在食堂里会败坏人们的食欲，它他只会在那里收集不应该有的灰尘。在星际飞船里，人的目光不会由于它们的华丽而变得亲切，朴素的早春野花会更活跃地把地球上的事情告诉别的世界。当我离开人世，你会宽恕我的罪恶，放一朵鲜花在寂静的坟丘上，那些跟纸花一样的诗，你不会再去回想。

评赏

陈词滥调和陈旧的形式能出新

意吗?

“唯陈言之务去”，是诗家的

箴言，重踏旧套，是诗家之大忌。

那么，列舒奥托夫这一首诗，从形

式上讲，用诗体谈诗美学上的道

理，可谓古已有之。法国布瓦洛的

《诗艺》，离现在已经三百年了，

中国晚唐司空图的《诗品》离现在

已经一千年了，自然不可能是创体

了。从内容上讲，说诗歌艺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