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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的悲剧

1986-08-20邓捷

中国青年 1986年4期
关键词:朱家婚姻爱情

邓捷

编辑部经常收到农村青年男女为争取婚姻自主、追求爱情生活的来信。在大量的来信中,我们选编了以下几封具有代表性的信件,希望读者朋友从中不仅听到他们对封建式婚姻的控诉,而且能够更深入地进行思考……

女儿歌

“六里月黄河水不化,扭着我成亲是我大(爸);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人里头数不过女儿可怜;女儿可怜,女儿哟!”这歌声好远哟,它被唱了几千年;这歌声好近哟,它今天还在被人唱着,唱着……

“我是一个苗家姑娘,在行将辞别人世的时候,留下这遗言:九岁时,我看到别的孩子去上学,就跟父母奋争,也要去读书。终于,我踏进了学校的大门。我努力着,每学期的成绩都是优秀。老师们帮助我,同学们鼓励我,我感到那么幸福。毕业后,我爱上了原高中班上的一个男同学。他曾象哥哥般在学习、生活上关怀和帮助我。我们常在一起学习,一起畅谈未来和理想。然而,正当我们憧憬着今后崭新的生活时,我的父母却为了钱财,私下包办了我的婚事。我哭着喊着与他们抗争,誓死也不嫁给我不爱的陌生人。但泪水和哭声都改变不了父母的主意,我得到的是数十次的毒打。什么理想前途、什么幸福生活,我连自主的权利都没有!我望着眼前的这瓶敌敌畏,只有喝下它,才能使我得到最后的解脱。我只有以死来抗争这封建式的包办婚姻……”

“我是新中国长大的女青年,我渴望着自主美满的婚姻,可三年来,父母已经先后把我‘卖了四次:第一次是和小江,当时我只有17岁,订婚九个月用去江家345元。第二次和小汤,订婚七个月用了汤家400元。第三次和小张,订婚六个月用了张家580元。父母每给我订一次婚就要一次彩礼,光料子布衣服(一套五六十元)就得要十套二十套的。大大小小的包、各种各样的物品,五花八门,够挑一大担的啦。他们每给我找一个婆家,就去‘亲家家打牙祭,人家要是招待不周就说男方吝啬,婚事就得化为泡影。

“最后一次(我希望是最后的一次)是和小樊,订婚不到两个月,就花了樊家600元,还硬要小樊先送300元,过礼,再送100元,否则婚事又要告吹。我再也不能忍受父母的无理,劝他们别把我当商品姑娘。可他们却对我破口大骂,并要我还清‘抚养费,逼着我去要那400元。想到小樊家为我已借了不少债,他上有年迈体弱的父母,下有年幼的弟妹,我怎么能去呢?父母急了,找茬一天打了我三次。我全身都是伤,眼泪掉干了,嗓子哭哑了,我冲出了家门。夜好黑啊,伸手不见五指。我想死,可又撇不下对我一片痴情的小樊。我不能让他人财两空啊!最后,我鼓起勇气,向远隔几十里的小樊家走去。父母啊,我多想对你们说:我不是商品,我是人啊!”

“17年前,我才两周岁,父母就把我许配给本公社的朱家。懂事后,我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可一开口,就要遭到父母的打骂。

“去年秋天,朱家托人在我家办了一桌酒席,请了两家大队的妇女主任和其他一些干部。酒后他们逼我表态:要么去朱家,要么就算帐退钱。朱家说,这17年的帐再加上‘光阴费要退一千多元,还说把我家房子卖了也不够。吃酒的干部们也不说句公道话,可怜我父亲病故前家中已亏空了不少钱,我又是长女,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哪还有钱抵帐呢?母亲死活要我去朱家。“去年年底,朱家逼我成亲,母亲无奈。妇女主任吃了朱家的请,也帮朱家的忙。于是,我把一线希望寄托在领结婚证上,听说结婚登记要双方同意签字才行,等那时再说出自己的难言之苦。哪知道,朱家早就串通了妇女主任和公社干部,他们把我领到公社,连大门都没让我进,就办好了结婚证。就这样,我被迫嫁了过去。这多不公道啊!”

男儿的困惑

生活在变:“由爱情而结合的婚姻被宣布为人的权利。”但在青年们懂得了这个权利的同时,他们也品尝到了困惑的痛苦。他们徘徊于新生活与旧观念的冲突之间,并往往显得不知所措。然而,正是这痛苦的困惑,组成了一场婚姻观念变革的前奏。

“大概人们都知道农村订婚的方式:媒人经过一番活动,把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约到一起见上一面。看中了,男方就开始买衣料,送礼品……去年春上,我就是按这个方式与本公社的一名女青年订了婚。

“然而,经过一年多的接触,我痛苦极了。她和我见面,除了‘你来啦几句话外,别的什么也不说了。即使我主动和她交谈,她也总是板着面孔,用最简单的几个字敷衍过去。我想是不是她的家长包办,强制她和我订婚呢?但几经询问,她都说自己愿意。我又想是不是她不了解我呢?又向她倾诉我的心里话,想得到一点共同语言。可她仍象以往一样,如同陌生人。到此我明白了:这就是她,在封建意识浓厚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她。她不懂得什么爱,也不想得到什么爱。我能和她共同生活一辈子吗?

“今年春节过后,我给她家写了封信,说明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还是及早分手为好。万没想到,不几天,媒人便呼天号地闯到我家,说我是喜新厌旧。因为我是团支部书记,又说我是当了官,想攀高枝。为此,我的老父亲气得病倒在床,母亲也怨我败坏了门风。我尽力解释,可又有谁能理解我呢?我拿不定主意了。是抗争到底,还是屈服?”

“五年前,我才14岁,父母就让我与邻村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黄某订了亲。订婚后,女家象割韭菜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要钱,要东西。我当时年幼无知,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只是一心一意地读书。上高中时,我曾提出过与女方断绝关系,但所有人都反对,我一个人无法抗拒,就不冷不热地拖下了。

“去年我考上了农学院。当时我就想提出断了这门亲,但又怕别人说我是‘当代陈世美,便一时没敢说。前不久,父母向我讲,订亲后家里已为我花了一千多块钱。我感到自己人格受到了污辱。我们订亲完全属于包办买卖婚姻,这多么不合理、不合法啊!可是,事到如今我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提退婚。怕她找我家闹,也怕她找学院闹。我现在痛苦极了。要是退了婚,会不会遭到社会舆论的谴责?会不会成为‘当代陈世美呢?”

憧憬

他们在觉醒。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他们在追求爱情。他们不甘心象前辈一些人那样只是为了生儿育女而结合。他们在挣脱封建式婚姻枷锁的同时,争取着自身的解放。他们在扑入新的生活。下面是一个农村少女对爱情的憧憬:

“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说过:人间如果没有爱,太阳也会灭。近年来,我越来越关心自己的命运了,我常常站在那迷人的星空下,双手虔诚地交叉在胸前向上苍祈祷:给我幸福的婚姻吧!

“我似乎在追求什么,在等待什么。是的,我在追求人世间那崇高的爱情,我在等待我理想中的白马王子。我要的只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有共同语言。有时我想算了,干嘛要执意追求呢?马马虎虎了却一生吧,许多人不都是在这样生活吗?但我又不愿这样做。一想到那只有婚姻,没有爱情,拳打脚踢,鸡飞狗散的生活,我就噤若寒蝉。多可怕啊,我不敢想象。

“然而,我们这个地方风气不好,男女谈恋爱,不说别的,见面时崭新的‘工农兵就要十张二十张,父母们把女儿当成商品拍卖。也是的,在他们膝下吃了这么多年粮,不捞回成本怎么行!我们被看成赔钱货,以订婚为名,巧立名目要钱。眼看着比我大、比我小的姑娘们一个个被娶走,不,买走,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的命难道也和她们一样逃不脱封建残余势力的潜网吗?

“不,不!面对这高远的蓝天、沉睡的村庄,我不禁从心灵深处发出呼喊:给我爱的自由,给我爱的权利吧!虽然,我是一个连‘又副册都入不了的乡村姑娘,但是我坚决不想在人生大舞台上饰演悲剧角色。“我憧憬着,我希冀着。残冬卷着严寒去了,春天就会带着玫瑰归来。”

编者附笔

今天,人们对婚姻的道德评判标准是恩格斯的那句名言:“只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可是在今天,在推翻封建制度已半个多世纪的今天,中国的广大农村,封建式买卖包办婚姻仍旧在扼杀着许多青年男女的爱情。在那里,并非由爱情而结合的婚姻仍旧被当作天经地义的事情。更奇怪而引人注目的是,近几年来的农村经济飞速发展,而买卖包办婚姻还存在着。农民经济、生活条件的日趋改善,同婚姻问题上的这一陈腐观念之间的不平衡却日益鲜明和突出。当事人在痛苦地追索着自己应得的权利,更多的人则对这种旧俗加以关注和探究。

一方面,当农村实现生产责任制后,家庭经济得以自然恢复和发展,家庭私有财产也随之增加。家庭的经济收入把其成员更加牢固地维系在一起,父母在家庭中的权力、地位在某些方面得以巩固和加强,使得子女对父母的依附、从属关系又成为可能。

另一方面,一场社会的经济变革,必然带来观念的变革。农村经济的发展使得农村青年得到了更多的受教育机会,得到了更多的知识和文化,他们的觉悟早已不仅限于单纯的发家致富。他们觉醒了。他们已经不满足再在一种只求温饱而无爱情的婚姻中生活,这种对婚姻自由的希冀和追求愈益普遍,与陈腐的婚姻观念的冲突也愈益激烈。在懂得了“只有能够自由地支配自身、行动和财产并且彼此处于平等地位的人们才能缔结契约”的道理之后,他们勇敢地向封建式婚姻的樊篱冲击。但是,在这场变革中,他们当中许多人被卷入牺牲自己而追求自由平等爱情的悲剧,一场觉醒的悲剧。只有在若干年之后,人们才会在评价这段历史进步的时候说:在同旧的传统观念实行彻底决裂的时候,他们失去的只是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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