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姑娘和十三个小伙子
1986-08-20青马
青马
这个故事简单得很。它发生在国家重点建设工程,山东齐鲁三十万吨乙烯建设的工地上,因为有了这个宏大的背景,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读读。
李胜英来了。
敲起盆,打起碗,小伙子们一齐哼起了电影《地雷战》的音乐——鬼子进庄了。
“队长,麦子!麦——子!”一个小伙子学得还真象,电影里的特务汉奸,好学。
李胜英一拢头发,笑了:“干活去!”
于是小伙子们个个赛虎。
李胜英看上去很文静,高高的个子,挺秀气的一个姑娘,却来到这儿与一帮暴暴躁躁的小伙子一起开小翻斗车,整天“嘣嘣嘣”的兜着水泥跑来跑去,柴油发动机把人震得要散骨头架,整个工地上就没几个姑娘,开翻斗车的只她一个,象《杜鹃山》里的“党代表”,对付这帮愣头小伙子,可真是个事儿。
而且她还当上了青年突击队队长。
开翻斗车是她自愿要求来的。当时她只有20岁,一个小毛丫头,要干男人都不愿干的活,闲话免不了:“一个姑娘家充啥大瓣蒜?”李胜英性子也不软,别人不愿干,她却好奇,说啥也要干干,于是她成了公司里的第一个女翻斗车司机。翻斗车“嘣嘣嘣”一跑,她发觉自己竟闯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在这里,小伙子们粗粗鲁鲁,高声大嗓,干起活来风风火火的一身泥水一身汗。她体验到了姑娘们难以体验到的生活。
自己干,李胜英什么也不怵。可让她当突击队长,那可得好好想想。队里十三个小伙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的头也不好剃。一个在工地上的外国专家听说他们组织了青年突击队。于是手一伸,闭上一只眼,做了一个打枪的姿势。他还以为组织的是“加里森敢死队”呢。不过,突击队员们也真不比加里森敢死队软,还真有天不怕地不怕、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进了公安局都不眨眼的“好汉”。队里的孙振安,在家排行老四,人都叫他“四儿”。他曾抡着砍刀闯到人家里砍伤父子二人,因此栽到公安局里。有人说,要是把他治住了,公司里的治安就好了一大半,可见他“影响”之大。别人怕他,他自称“拿破仑第四”。管这样的小伙子,李胜英有胆儿吗?
干吧!李胜英答应了,可心里真没底儿。爸爸说:“你的犟劲又上来了,瞧瞧那些人,你逞什么能?”别人不了解这些小伙子,可李胜英已同他们一起度过了不少艰苦劳累的日子,她看到过在工地上小伙子们是怎样舍命干活的,她知道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他们才二十多岁,谁不想有一个好的前程?连孙振安不也常常抱本书读吗?那时候的样子,哪象个打架大王?他们调皮捣蛋得出格,可干活也常常不惜力气。他们也需要以诚相待,需要理解。
突击队宣布成立,李胜英走马上任了。
她来到休息室。头发比她还长的小伙子们躺靠在床上,正喷云吐雾,见她来了,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哈哈,娘们儿要当爷们儿的头儿,新鲜,我看你还是好好为咱爷们儿服务吧!”不服?李胜英心里直跳,可她使劲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跟这帮小伙子在一起,你要是羞羞答答,扭扭捏捏的,那趁早走人。怎么办?讲大道理?讲青年人要为四化献青春,要在重点工程中作贡献?那你算进错门啦。在这儿,有点空闲,哥儿几个就山呼海啸地吹牛,或者四副扑克合起来六个人打,打“勾击”。打起扑克来就互相斗嘴,话怎么粗就怎么说,好象越粗才越痛快。李胜英听了直头疼。
李胜英真头疼了。女孩子毕竟和小伙子不一样,可小伙子们却不管不顾:“头疼?多干点儿就好了。”李胜英直悄悄地哭。
只有真干是一条路,这李胜英不怕。一上工地,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机一“嘣嘣”,什么闲话也听不见了。李胜英开始暗暗使劲。她先把车保养好,减少修整,争取时间,多拉快跑。别人休息,她尽量少歇,趁机多跑几趟。月终一算,她一个姑娘竟比小伙子们平均多拉了150多车。小伙
子们有点哑了。李胜英心里高兴,可骨头也快散了。
让这群小伙子服气,并不容易。孙振安撇着小胡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队长,咱掰手腕。”
李胜英有点懵,什么事儿呀,一个大小伙子要同一个姑娘比劲儿!
孙振安看着她,大伙都在一边嚷嚷着起哄,看来非掰不可了。
李胜英伸出了手。
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僵持起来。“行!”“有把力气。”有人赞叹了。孙振安没想到她能与自己抗衡,也不禁暗暗佩服。小伙子是要面子的,赢一个姑娘算什么好汉?“队长,你还可以。”他想来这么一句,两人都有台阶可下。可话没出口,李胜英突然使了一个猛劲,胜了!小伙子们连拍巴掌带叫唤。
别忘了,李胜英在学校时还是铁饼、标枪冠军呢。
孙振安脸红了。过了一会,他对李胜英说:“胜英,我过去犯过错误,被人瞧不起,只要你瞧得起我,以后工作我拼了!”好!李胜英就等着这句话呢。谁英雄谁好汉,咱们工作上看!小伙子们兴奋起来了。
人就怕激。一身是劲儿的小伙子,谁愿在一个姑娘面前装熊?去年二月,突击浇铸加压泵房的水池子,必须在60个小时内运完660立方米的混凝土。浇铸混凝土是一项不
能间断的工作。当时北风呼呼,小翻斗车没有驾驶棚,也没有挡风玻璃,李胜英和伙伴们穿上三层棉衣,找根草绳在腰上一扎,戴上大口罩,“嘣嘣嘣”开起车猛跑。不一会儿,手冻僵了,脚冻木了,只好跳下车,跺跺脚,把手捂在水箱上,等觉着血又在身子里流了,跳上车接着干。他们实在太困了,就在装卸水泥时趴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发动机强烈的震动都驱不走睡意。就这样,三天两夜,李胜英和她的伙伴们在翻斗车上连续颠簸了50多个小时。工作结束了,翻斗车熄了火,工地上静静的,大家互相看着,一个个满身是泥,眼睛红红的,他们笑了,他们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有力量。
建筑工人的节假日与别人不一样。下雨下大雪是他们的假日,节日吗?那可没准。两丁(丁苯、丁辛醇)工程开工(5月)一直干到年底,每天10多个小时,李胜英和她的伙伴们创了小翻斗车运水泥的公司纪录,五一、十一、中秋节,全搭进去了。李胜英干起活来泼泼辣辣,于是也落下了个“假小子”的外号。
其实,李胜英可不是什么假小子。扔了草绳,脱下溅满泥水的工作服,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秀气的姑娘。不过,你要以为她是一个文弱的女孩子,那可错啦。
有的小伙子说,胜英好厉害。也是,在这些不怕皇帝老子的小伙子中间,你不厉害点行吗?孙振安的车被人弄脏了,他跳起来大骂。李胜英想,四儿心疼车,也情有可原。可四儿竟骂起没完了。李胜英忍不住了:“四儿,你有完没完?”四儿肝火正盛:“你他妈管什么闲事?”你凶?李胜英才不怕呢:“看你那熊德性,不知天高地厚了!”四儿竟朝她抡起了拳头。当然,没打着。第二天,大伙开会批评他,可他不服。不服?好,全班都不同他说话了。四儿可是吹牛高手,没人说话,那可难受死了。过了几天,处里分苹果,他主动来帮李胜英抬,李胜英心里的石头也算落地了。
“队长,你不知道我的外号?”四儿还是笑嘻嘻的。
“啥外号?”
“拿破仑第四呀!”
“啥拿破仑,我看你是破轮胎!”
四儿“哧”地一声乐了,真象轮胎跑了气儿。
李胜英毕竟是姑娘,心细。她知道这群小伙子需要的是关心、体贴。你只是玩儿命干,他们也只是佩服你;你还要关心他们,象姐姐一样,那才是一家人,他们才不把你当外人,才能听你的劝告。
小伙子们不爱吃肥肉,全扔了。李胜英就把肥肉炼成油,炸馒头,又酥又香,小伙子们一抢而光。小伙子们从不洗工作服,而且有道理:反正还得穿,还得脏。扣子掉了用铁丝拧上,工作服破了用胶布粘。李胜英来了,该洗的洗,该缝的缝,收拾得利利索索。上舞场,公司里女的少,小伙子没舞伴,李胜英就陪他们一个一个跳。李胜英给大家借来书和杂志,多培养点兴趣,不能总是打“勾击”呀。当然,不是不能打,李胜英打起“勾击”也是好手呢。
小伙子的心都是肉长的。李胜英是怎么对待大伙儿的,大伙儿心里明白。只是小伙子的嘴不会说软的,不知怎么表达感激之情。
工作太累,李胜英病了。可她揣起病假条,又跳上了翻斗车。小伙子们跑了过来,把她拖下车,硬是往回推:“胜英,你放心去休息,你的活儿我们干啦!以后你说怎么干,我们决不打折扣!”还说什么呢?李胜英又悄悄地流泪了。
李胜英和伙伴们出色的工作,得到了公司的多次嘉奖。去年,这个曾让人头疼的班组被评为公司青年突击队先进集体。公司团委别出心裁,奖给小伙子们一把36伏的电动推子:理发,头发太长。好,小伙子们挺高兴,拿回来就接到了220伏的电源上,“哧”,一股白烟冒了出来,大家连叫“可惜”。没过多久,小伙子们剃了个一色的大光头。李胜英看着他们直乐。
李胜英当劳模了。
公司奖给她100元钱。她把这笔钱献给了青年之家,青年之家正缺经费买书呢。小伙子们心里佩服,可嘴里净是怪话:
“队长,你怎么不把那100块钱给我呀?”
“哎哟,以后谁跟你谁倒霉。”
李胜英只是笑笑,小伙子们的话早不在乎了。
李胜英参加了石化系统劳模演讲团,一去三个多月,走了大半个中国。眼界开了,心却不安了。离开伙伴们久了,心里就不踏实。回到公司,家都没进就奔了工地。
“胜英,公司决定让你到昆明去休养、旅游。”处领导高兴地告诉她。
“不,这三个月不也是休息吗?让别的同志去吧。”李胜英没答应。
“队长,来,勾击!”下雨天没事,小伙子们在休息室又垛起了四副扑克。
“好!”李胜英笑了。和这帮小伙子在一起,没有愁!
“队长,当劳模也不能总出去作报告呀,再领着咱哥们儿干一场啊。”一个小伙子一边抓牌一边怪腔怪调地说。
李胜英看着手里的扑克,笑了:“好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