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美的思考
1986-07-15徐建融
徐建融
自然美是美学中最通俗易懂的一个课题,但是,要想探究其中的内涵意蕴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美学家们把它称作“阿喀琉斯的脚踵”,各种美学理论都要在这里暴露出它们的致命弱点。
伍蠡甫先生主编的《山水与美学》,是迄今所能看到的研究自然美的第一部论文集,共选有三十四篇文章,大都出自专家之手,从美学和文艺科学的角度,分别对自然美的一般理论、山川名胜的审美观、历代(主要是古代)山水诗和山水画的美学根源、园林美学、自然美和艺术美的关系诸问题,作了深刻的研究和探讨,代表了近三十多年来我国美学界对自然美的一些主要观点。这些观点,不尽一致,有时甚至正相
最困难的莫过于自然美的本质定义。朱光潜的《论“自然美”》(第18页)、《山水诗和自然美》(第98页)倡为“主客观统一论”:“我们觉得某个自然物美时,那个客观方面对象必定有某些属性投合了主观方面的意识形态总和。这两方面的霎时契合,结成一体,就是自然所呈现的具体形象。”蔡仪的《谈自然美》(第26页)力主“纯客观论”:“自然事物的美是指天生的自然有的,所谓天生的,是说不受人的影响的。……自然美在自然本身。”李泽厚则认为,要表现和说明自然美的特征,最好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一句话来说明,就是“人化的自然”;只有从人类“实践”的哲学高度,才能准确地诠释自然美的原因(第29页、124页)。此外,蒋孔阳、施东昌、萧兵、林同华等也从不同的层次和侧面提出了各自对于自然美本质的看法见解。众说纷纭,令人莫衷一是。
柏拉图早在《大希庇阿斯篇》中就已强调把握美的本质的困难,因而不得不用一句古谚来结束全篇:“美是难的。”这并不奇怪,因为包括自然美在内的美是一个开放性的概念,或者用林同华的说法:“自然美是一个流动范畴”(第119页)。所以,单纯从主客观统一论、纯客观论、实践论乃至近代西方美学界比较流行的纯主观论(按,朱光潜先生在三十年代亦持此说)等等,都不可能一劳永逸地概括人类对于自然审美的复杂现象。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自然美本质的“不可知论”,如L·维根斯坦等所认为:“美”是属于不能说的命题。(《逻辑哲学论》)尽管我们不可能“界定”自然美的本质定义,但通过争鸣、探索却可以逐渐地“接近”它。本书所引各家之说,正可以看作是从不同的侧面向自然美本质的接近和靠拢。
自然美和艺术美的关系问题是又一道中西共通的古老的美学难题。究竟自然美高于艺术美?还是艺术美高于自然美?聚讼千古,迄无定论。众所周知,车尔尼雪夫斯基是极力主张自然美高于艺术美的(《生活与美学》);黑格尔则认为艺术美高于自然美(《美学》)。本书所选各家之论基本上不出车氏或黑氏的观点。值得一提的是朱光潜的意见:“如果就自然形态的‘美(其实只是“美的条件”)和美学意义的美来比较高低,那是比拟不伦。这两个概念之中的关系不是价值高低的关系而是本质异同的关系。”比较应该是同一层次上的比较,这当然是不错的;但即使如此,也还是难逃两难的境地。且看朱先生的比较:“如果所指的都是美学意义的美,‘自然美只是雏形的起始阶段的艺术美,艺术美当然比自然美要高些。但是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最伟大的诗人和艺术家都有时感到苦恼,觉得自己的作品不能完全表达出自己所见到的形象,特别是关于‘雄伟或‘崇高方面的印象。读拜伦咏海的诗究竟比不上大海本身所产生的那种雄伟气魄。”(第24页)
要之,《山水与美学》所提出的一系列有关自然美的命题,既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随时都会遇到的切身课题,同时又是中外美学史上渊源已久的传统难题。对这些问题,本书并没有(也不可能)提供读者一个结论性的答案,但却启示了读者自由的选择和深层的思考。由此足以窥见编者的睿智和苦心。在美学研究中,自然美比之其他的各种美无疑具有更广泛、更深厚的群众基础。从这一意义上,我们似乎更有理由把自然美比作“安泰的脚踵”,一切美学理论端赖了它才得以脚踏实地地从大地母亲那里汲取无穷的生命活力。因此,我们衷心期望《山水与美学》的问世,能推动自然美的研究蔚然成风、推动一般美学的研究更加深入。
(《山水与美学》,伍蠡甫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八五年三月第一版,平装2.30元,精装4.1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