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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影后林黛之死

1985-1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5年1期

谢 兴

一、玉殒星沉

1964年,周恩来总理对程思远先生说:“我听章士钊先生说过你们家林黛女士的情况,我很挂心。祖国文艺事业的发展,需要更多的人才。如果她愿意回到内地来,可以更好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为祖国的社会主义电影事业贡献力量。”

程思远先生感动地说:“我一定转告,一定……”

唉,如果真的及时转告了这番美意,那就不但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而且,对千千万万的影迷,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电影事业来说,也许就可能避免一场不该出现的损失。

遗憾的是,一切都来不及——

1964年7月17日,香港的晚报首先宣布:“影后林黛自杀身亡”,“艺苑名伶香消玉殒”!接着,台北、新加坡、马来西亚,整个东南亚及海外华侨社会都震动了。港台报纸为此专门出版了号外,各报发行量剧增。林黛死后第二天,成千上万的香港居民顶着烈日,拥集在湾仔道的香港殡仪馆门前,排了一里多长的人龙,争睹林黛的遗容。据港报所载,“获此殊荣者,三万而已”。出殡之日,香港万人空巷,约十万人涌上灵车经过的街头,为林黛送葬。“林黛所获哀荣,为香港开埠以来所罕见!”

著名电影导演李翰祥说:“林黛的自杀,是中国电影界继阮玲玉之自杀后的最大损失。”香港知名人士姚克先生也说:“自阮玲玉之后,中国影星之死,没有一个能象她这样感动人心的。”

林黛,这万人痛悼的第二颗殒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她的墓碑上,镌刻着这样一段“盖棺论定”的话——

“林黛女士,本姓程,名月如,广西省宾阳县人,为政海名宿程思远博士及蒋秀华女士之长女。一九四九年来港,十七岁献身银坛。十余年来,月如先后主演国语片凡数十部,以《金莲花》(1957)、《貂蝉》(1958)、《千娇百媚》(1961)、《不了情》(1962)等四片在亚洲影展中获最佳女主角奖,连续四届,高踞亚洲电影皇后宝座,影迷数以千万计,遍及全球。此一辉煌伟大成就,不仅为中国电影史上空前未有,且为世界影坛所仅见。”

那末,程月如女士这位广西姑娘,是怎样成为电影皇后,又怎样香消玉殒的呢?

二、离乱童年

1934年12月26日一个女婴在南宁市呱呱坠地了。

她的父母——程思远、蒋秀华夫妇对于这爱情的结晶,爱之如连城璧玉。

父亲说:“瞧她这小脸,简直是中秋的圆月似的,就起名月如罢!”

但是,童年的月如,不仅经历着民族的动乱,而且经历了家庭离散的痛苦。

1940年,她父母因志趣不合而离婚。当时,未满六岁的月如已经十分懂事了。在父母将要签名离婚的时刻,她号啕痛苦,扑倒在父亲跟前,双手抱着父亲的右腿:“爸爸,你和妈妈不要离婚罢,不要……”

这一片至情,几乎动摇了双亲的决心。但是,夫妻关系毕竟不能靠子女之爱这一条孤单的缆绳维系着,她的父母最后还是离了婚。离婚时,双方协议,月如随母亲生活,生活费由父亲供给。

1942年,程思远被调到重庆工作。第二年,日本侵略军加强了攻势。1944年6月,长沙失守,桂林告急。当局日夜动员“紧急疏散”。外婆家打算逃到三江去,考虑到月如年幼,逃难不便。当时,正有一位姓苏的轮船公司经理由上海逃难来到桂林,要去重庆。蒋秀华便托苏经理把月如带到重庆,交给程先生。

“爸爸,——”月如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父亲,一片至情至性,不禁扑倒在他的怀里,痛哭了一场。

当最初的感情激荡趋于平静之后,程思远就带女儿上了汽车,在重庆山城的坡道上七转八转,到了国民党中央机关的宿舍,向一位闻声出迎的女职员介绍了自己的女儿——

“月如,快叫阿姨!”做父亲的大声地催促着。

当十岁的小姑娘睁开迷惘的眼睛,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个典型的下级职员的住宅。那位“阿姨”只是她父亲部下的一名普通小职员而已。而他的父亲,身兼国民党中央委员等要职,开会,办公,视察,演说……忙得够呛。偶有余暇,驱车来看望看望她,也只寥寥数语,盘桓几分钟就走了。

月如被留在这位非亲非故的“阿姨”家里,完全象一个小家碧玉那样生活着。她不仅学会了自己梳头,自己洗衣服,还学会了自己做针线活。

“我自己来!”小月如常常这样说,这句口头禅,反映了一个得不到父母照顾的小姑娘顽强自立的心情,深沉内向的性格的形成。

程月如在雾都重庆住了一年多,八年抗战终于到了尽头,神州大地光复了。

国民党中央的一大群党政要员还都南京。月如跟着父亲,登上飞机,第一次来到石头城里。

三、显宦千金

在光复的狂欢中,百废待兴,程先生对教育女儿的问题也拟定了一个宏大的计划,替她找到一所以管教严谨而著称的汇文中学。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来二去,小月如长到了十四岁,进入了“及笄之年”。她不仅从生理上早熟了,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小姐;而且在心理上也早熟了,她变得活跃而任性:她懂得打扮,懂得花钱,懂得玩乐——喜欢看电影,更喜欢跳舞。

当时,程思远地位显要,交游又广,家里经常举行舞会——这是当时官场的时髦而灵活的交际方式。而每逢这样的舞会,月如作为程府唯一的小姐,照例都要参加。她,以灵秀的脸庞,苗条的身材,轻盈的舞步,引起了全场宾客的注目。

她,简直是上帝为舞场而造就的。瞧,那节奏感多强烈,那步态多飘逸,各种时髦(至少对中国的社交界而言)的舞蹈,什么华尔兹、探戈、狐步……她只要在舞池边这么一站,看上三两场保证一学就会,而且一会就精。

舞曲奏起来了,程大小姐随着父亲进入了舞池。程思远是把舞场当官场来看的,在轻盈的旋舞中,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棘手的政治问题,轻快的舞曲托着他扶摇直上。而程月如则把舞池当学堂来上的。她的成绩在舞曲声中逐步下降,而娇气也在舞伴的阿谀声中逐步上升……

四、跻身银坛

1950年初,月如到九龙尖沙嘴一家照相馆拍照片。这家铺子的老板叫宗维赓,是拍摄美术照片的能手。那么一位妙龄美人临门,岂能错过一显身手的机会!他亲自操机,从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张美术照,并拣了一张最为得意的加以放大,陈列在橱窗内最显著的地位上。

人以艺传,艺以人传。这张照片很快就倾倒了九龙,远远近近的人们慕名而来,在橱窗前伫看芳姿者络绎不绝。

一天,橱窗前来了个好奇的人。

此人非他,乃是香港长城影片公司负责人袁仰安。此人在港九影视圈内,素有伯乐之称。他非常重视发现新演员,培养新明星。“长城”红极一时的影星夏梦、石慧等,都是由他发现并一手培养起来的。

倘在平时,那么一张“靓女”的照片,看上两眼,也许就擦身而过了。也是三凑六合,偏巧,袁老板正处在“吊桥”的威胁之下:一位在某片中演主角的女伶提出加钱,否则便要拆档而去——这种事,行话叫做“开拍前演员求导演,开拍后导演求演员”,因为既经开拍,银纸大把地花,几如流水,倘演员解约而去,中途换马,势必前功尽弃,一百几十万的钱就要泡汤。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于影星们的某些要求,倘不是极其离谱,老板一般都肯迁就。

可是,偏偏袁仰安又是个颇为耿直的人,头撞南墙,宁折不弯,绝不愿在“长城”开此先例,坚决不接受城下之盟,“至多揾第二个”。

可是新主角在哪里?袁仰安为此焦灼不安。他想过登报招考,但远水救不得近火,短时间不一定能物色到合适的人选。正在此心情下,他看到了月如的照片,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进内,找到宗维赓,倾上一板,终于从对方提供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了月如。细察之下,觉得那风姿、那肤色,那无以名状的青春的美,处处都比照片更为楚楚动人。惊喜之余,便约了个时间,留下一段台词,到时请月如前往“试镜(头)”。

试镜的内容是《雷雨》中四凤的一段小品,念一段台词:

“我一个人在雨里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天上打着雷,前面我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我什么都忘了。我象是听见妈妈在喊我。可是,我怕,我拼命地跑,我想找着我门口那条河流……可是,我不知怎样,绕来绕去我总是找不着。”

月如一字一句地练习,这段台词很快就背熟了。然后,又带着表情和动作练了几遍。晚上九点,她准时来到摄影棚,化妆师替她装上两条假辫子。略施油彩,还帮她穿上一件合身的使女衣服。月如在镜子前一照,好象是回到了宾阳乡下,土里土气,她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她很爱自己这一身新装,正是“我见犹怜”,她顿时增长了征服导演和千万观众的信心,迎着水银灯走去。

摄影机顺着轨道推过来了,发出轻微的隆隆声,她觉得象是一头怪兽张着嘴猛扑过来。而水银灯下,明明暗暗围观的人们,那眼光象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她又有点怯场了。

这时,导演向她走来了,给她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摄影设备和拍摄原理,还略为提示了一些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不要紧张,要相信你的自我感觉。第一要自然,不要象话剧那样夸张得离了谱……记住,不要看镜头,死看镜头就是死盯观众,这是影圈大忌!”

画着斑马线的方板一响,开拍了。月如开始了她有生十六年来最严峻的考试。她表演着。虽不能说已经进入四凤的角色,可也是悲悲切切地念出了台词,念到伤心处,一对大眼睛噙着泪水,把在场的人也感动了。

这段戏拍了两百多尺胶卷。袁仰安告诉她:“明天看完样片后,公司还要讨论一下,最后决定我会通知你的。”

五、“照片明星”

“程月如小姐:请来厂一谈。袁仰安”

袁仰安的字条终于被盼望到了。然而这个“一谈”意味着什么呢?为什么不径直说“你被录取了”?难道说是怕她难过,想使她在客气和婉转的口气中向她宣布她不被录取的决定?一时,月如真是忧喜交加。不过,事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了。她急匆匆地朝电影厂奔去。

袁仰安采取了这种约谈的形式,有他的想法。在放映月如试镜样片的讨论中,有的导演认为月如国语说得不够纯正,南方口音重,要经过较长时间才能纠正,演戏的才能也需要时间培养,反对录取。可是袁仰安却深信月如是个可造就的人材,不同意这种看法,最后由他拍板录取。他要让月如知道他的一番苦心,并且不辜负他的期望。袁仰安见月如如约到来,十分高兴。他对月如说:“拍电影是一件艰苦的事,看电影很有趣,可是要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就没有那么有趣了。而且,拍电影是一种很复杂的集体工作,在银幕上观众只看演员在演戏,其实幕后不知多少人要绞尽脑汁,流血流汗……我不是说做演员不辛苦,而是说演员要尊重其他工作人员的劳动。条件好的演员成了明星,但是有许多人一生都默默无闻。一个人成了明星固然好,当不成明星,也不能说不在做电影工作。在香港,明星是许多因素造成的,绝不是天生的。所以,万一你机会好,当上了主角,千万不可骄傲。如果因为戏里需要你演配角,也不可嫌弃,因为这也一样是在做电影工作。你懂我的意思吗?”袁仰安一席语重心长的话,使月如很受教育。她连忙回答:“我懂。”她是个明白人,从袁仰安的口气里,她已听出自己已被录用,而且有意让她当主角,所以心里很高兴,袁又说:“那你是肯定能吃苦,肯听公司的话罗?”“我一定肯,我一定会,我不怕吃苦,什么苦我都能吃。我从小就爱演戏,现在我能做我最喜欢的事,我会努力做好的,您放心好了。”

袁仰安看着月如说得真诚,也受了感动,不知不觉地透露了心底里的话:“我坦白告诉你,你的条件很好,很有希望,只要你肯努力,是会成功的。”说着,拿出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交给月如签字。因她不满十八岁,按当地的法律,必须有家长或监护人的签字,才具有法律的效力,她还得拿这份合同请她母亲签字。

她拿着合同,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向母亲说明了根由,希望母亲分享自己成功的快乐——数以千万计的拍片酬金跟每天二三十元的针黹钱,不啻天渊之别哩!

然而,母亲脸上的笑意蓦然消失了:“好仔不当兵,好女不学戏。何况那当众搂搂抱抱的鬼影戏!我不签字。”

母亲有母亲的世故,这是女儿所无法理解的:早在月如出生之前,她记得,上海就有一位电影明星叫阮玲玉的,戏拍得出奇地好,名字是出奇地响,但死得也出奇地惨;不明不白地自杀了,糊里糊涂地留下一句“人言可畏”的遗言,死后还担了个含含混混的臭名。在香港这样的社会里,不幸而生为女人,更不幸而长得漂亮,尤其不幸而有一个出风头的职业,那常常是致死之道——这是她的结论。

但是,经济上的考虑,特别是女儿将来自立的考虑,这又是最现实而又最不能回避的问题,蒋秀华握笔踌躇了一番,跟女儿辩难了几句之后,最后还是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此,程月如进了长城公司。公司给她起了一个艺名:林黛。

公司方面,对林黛相当重视,但她一时还是上不了银幕:一方面,原定由她顶角的影片暂时不拍了,一时又没有合适的剧本。更主要的是,公司考虑到她还缺乏必要的训练:她的“国语”(普通话)发音不纯,表演上略嫌外露……她无疑是一块美玉,但,“玉不琢,不成器”,袁仰安除了请专人为林黛作语音训练之外,还指定了颇有才华的青年导演教她有关电影的常识,并训练她的演技。

林黛努力而主动地接受训练:她纠正了自己“桂林味”十足的语音,在形体训练和艺术修养上也练得了扎实的基本功。半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得到拍片的机会,摄影机当然来过,但那不再是隆隆作响的,在轨道上推来推去的电影摄影机,而是各式各样的照相机。她被摄影者要求着,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然后,这些瞬间的姿势被固定起来了,出现在高贵的时装店和美容院的橱窗里,出现在各种杂志、画报的封面上,出现在年历卡片上,然后,超越时间空间的障碍,到了东南亚,甚至到了欧美,在街头巷尾向一切陌生的人微笑。于是,许多人都知道影圈里有位年青貌美的新演员叫林黛,但,她演过什么戏,或者将要演什么戏?没有一个人说得出。

“靠照片进了电影圈的幸运儿,只能在照片上出风头!”她的嫉妒者们嘁嘁嚓嚓地给她一个尖刻的外号:“照片明星”。

社会,向这位十七岁的女郎射了第一箭。

六、拂袖而去

“总经理,我受不了啦!”林黛一头撞进袁仰安的写字间,声泪俱下地说。

袁仰安冷静地注视着这位激动的、高傲而又幼稚的少女,耐心地听她说完了话,诉尽了苦,然后才安详地说:“小姐,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事实上,并不是我们不让你拍戏,我已经按你的气质和路子叫人为你专门写了几个本子了,可是,编写剧本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希望你专心学习,耐心等待。”

怀着半信半疑、犹豫不安的心情,林黛离开了总经理室。

领了几个月的薪水,听了几个月的闲话,可是,分脚色,上镜头,她期待的一切依然遥遥无期!本子仍然无踪无影。故事梗概听了一个又一个,可总是象旱天雷,来时有声,去后无迹。

她想去看爸爸。但自尊心又拦住了她:自己现在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演员,怎样去见他?万一爸爸劝阻,自己又拿什么跟他争辩呢?

她再次去找袁仰安,要求解除合同。

“林黛小姐,请你再耐烦等等。新本子很快就能脱稿了。”

“不,我连一天也等不得了。”林黛任性地嚷道,“我等得够了!我还是个人,我有我的自由。”

袁仰安还是安详地向她剖白:“林黛小姐,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结局。公司培养你,给你作了充分的准备,为你专门定制了本子,期望你有所成就,对公司也有所贡献。可你,却在拍片前夕离开了。你还年轻,即使到了别的公司,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好了,祝你多拍片,拍好片,祝你顺利!”

袁仰安说得很克制,也很诚恳,这使林黛反而深感不安起来。她本来准备接受他的咆哮、谩骂和挖苦……要是这样,她离去之际,心情也许还会平静一点。而现在,对方却是这么一派君子气度。在一瞬间,她几乎动摇了初衷,可是,当想到诽谤者嘁嚓之声——刚才,就在走来办公室的路上,那些人的眼色又多么难忍呀——她忍不住了,终于与“长城”解除了合同,拂袖而去。

就在这时,新加坡有一位华人巨商的后裔,从英国读书回国后,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其中包括几座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第一流的电影院。他看到南洋一带的侨胞非常喜欢看制作认真,剧情健康的国语片,便给香港电影制片业投资,大力扶持国语片的生产。当时,一些香港电影公司正在陷入经济困难,由于有了新加坡这位巨商的投资,使香港电影制片业出现了一个全面竞争的新局面。在这位新加坡巨商投资下新崛起的永华公司早已得知林黛是不可多得的电影新人,看到她已脱离长城公司,便以月薪高于长城一倍,拍片报酬另加的优厚报酬,将月如拉过来。林黛在长城公司时,由于没有拍戏,月薪是五百元,除了付房租二百元,余下作为母女俩的生活费,相当拮据。所以,当永华公司找林黛谈判时,一谈即成。林黛进了“永华”,不但工资高于“长城”一倍,而且另有拍片报酬,生活顿时改观。

当林黛自以为在对社会的第一次挑战中取得了胜利之时,她却陷入了无形的更大的危机之中。

七、一举成名

林黛成了永华公司的基本演员。经过短时间的紧张筹备,1951年,林黛终于跃登银幕。

她拍的第一部片是和严俊、鲍方合演的《翠翠》。剧本是据沈从文的原著《边城》改编的,林黛在片中饰演主角——伶俐可爱的渔家女。

她终于进了影棚。经过导演精雕细琢的手法,林黛很快进入角色。《翠翠》虽然是林黛的处女作,但她那朴实自然的演技,把个渔家女演活了。五个月后,《翠翠》拍成,首先在新加坡放映。公司收到从新加坡发来的电报:“《翠翠》首映大捷,净收叻币(新加坡币)万元。请向林黛道贺!”公司经理高兴地将电报交给林黛,她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成功了!

此后,林黛接连主演了《吃耳光的人》、《春天不是读书天》、《红娃》、《金凤》、《有口难言》、《杏花溪之恋》、《渔歌》等几部影片,演技日臻成熟,成了香港几家电影公司竞赛的对象。

由于林黛拍戏的条件得天独厚,加上勤于思考,精心钻研,虚心好学,所以她的戏路宽广。她爱演历史戏,也喜欢演现代戏,宜古宜今,表演起来真实动人,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她主演的影片许多是内容丰富,思想健康,具有中华民族特色,使当时充斥在香港和亚州许多国家的西方色情片、凶杀片相形见绌。所以,每当林黛主演的新片推出,都大受观众欢迎。由于主演《金莲花》,1957年在亚洲电影展览大会上,林黛第一次被评选为“亚洲影后”。

然而,林黛并不满足已经取得的成就,为了继续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她于1957年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戏剧,并在那里陷入了爱河。

来到哥伦比亚大学的第二星期,在留美同学会举办的一个晚会上,她认识了一个名叫龙绳勋的中国留学生。

林黛在美国学习时,亚洲象林黛这样著名的电影明星还不多。美国一些有名的电影公司曾约她在美国拍片,有的人甚至劝林黛在美国定居,然而,林黛拒绝了。她在给香港的妈妈写信时说:“学习生活是愉快的,增加了见识。但是吃的东西很不习惯,没有桂林的辣椒酱,没有辣萝卜,嘴里总是淡得无味。所以,我很想家。”林黛是道地的中国女儿,她自幼过惯了内地的乡村和城镇的生活,没有忘记祖国曾经受过苦难,她热爱祖国,连家乡的辣酱也念念不忘。

林黛回到香港,继续忙于拍片。不久,龙绳勋途经香港回大陆。林黛到火车站为龙绳勋送行,曾引起香港和东南亚一带报纸对于林黛今后是否跟随龙绳勋回大陆的问题,作了种种揣测。这时候,林黛已连续获得三届“亚洲影后”,一些人很担心林黛回大陆去,会影响香港的电影业,纷纷劝说林黛。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龙绳勋回大陆几个月后,突然又回到了香港。

1961年2月12日,林黛终于和龙绳勋在香港举行了婚礼。一年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取名龙宗翰。

八、盛名之下

林黛有了个美满的家庭,仍然没有放弃对艺术的追求,依然活跃在影坛上。她第四次获“亚洲影后”桂冠的《不了情》,就是在婚后主演的。

林黛从影之后,共拍过四十多部影片。在其中,她创造了众多的不同阶层的妇女形象,特别是一群各有特色的贤妻良母的形象。在表演艺术上,她形成了自己真挚、自然、清新的风格。

她热爱艺术,每部影片都十分郑重地拍,精益求精。她服从导演,严格遵守排戏的时间和纪律,力求把每部影片拍好。获奖影片《千娇百媚》中的歌舞,《不了情》中歌女各种姿态,她都是经过长时间的排练之后才答应开拍的。

她没有一点大明星的架子,在香港影圈中这是难能可贵的。一次,林黛主演《白蛇传》,在拍“白素贞盗仙草大战鹤鹿童子”时,她与两位扮演仙童的武功师傅对打。尽管对打的套式是经过排练的,开拍时却因为林黛打得紧,打得勇,逼得武功师傅不得不全力抵挡。其中一位过于紧张,一不小心,刀削着了林黛的手肘,顿时鲜血淋漓,她“哎哟”一声,抱臂摔刀,倒在地上。

当时,不仅那位武功师傅惊惶失措,全影棚的人都吓坏了,大家一边埋怨武功师,一边熄灯收工。虽然武功师拿的不是真刀,只削破了林黛手上一点皮,但手痛钻心,林黛甩手不干了。

还是导演了解林黛。他为她包好了伤口:“林黛,你想想看:刚才是你动作慢了,还是武师失手。如果错在你,我们再继续拍下去,好不好?”林黛没有回答,影棚里的空气紧张起来。只要她一发怒,这部戏能否拍下去还是个问题。但林黛却慢慢地站起来,脸上现出了笑意,说:“那位打了我的先生呢?”

打了林黛的武师,心里很不好受。他想,就是错在林黛,自己也不够小心呀!所以,他正换装要走,不料林黛竟当着大家的面承认是自己的功夫不到家,更不该闹性子,请他原谅,并请导演继续开拍。

成就和品德,为林黛赢得了一个又一个荣誉,与此同时,也给她带来一个又一个的挑战者。随着她在影坛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孤立,她的心理发展越来越与社会脱节。不是么,在那自由竞争,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到处潜伏着对手,隐藏着危机:她自己进入“长城”,不就是对那位不知名的“呆桥明星”的竞争和取代么?那么,今日,林黛的取代者又在哪里呢?她惶然四顾:在被提名竞选“亚洲影后”时,她渴望取得;在取得之后,她唯恐失去。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夺冕连着卫冕,她内心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一方面是骄傲和任性,一方面是恐惧和虚弱……

争强和好胜的性格与自由竞争的社会的矛盾和统一,交织成了影星林黛的全部盛衰史。

就在那强烈的恐惧和虚弱感当中,几年前一位算命佬的预言,使她内心怵然自惕,中宵恐惧……

九、此恨绵绵

香港是这样一个社会:一方面有着代表现代文明的尖端科学技术,同时又保存着中世纪甚至蛮荒时代的愚昧和迷信。前几年,制片厂里闹“鬼”,搞得人心惶惶。这本是一些人的恶作剧,公司本可以查明真相,惩处闹鬼的人。可是,堂堂影片公司却请来巫师,念经捉“鬼”。

巫师中有一人,自称精于相法。林黛请他看相,只见他故作玄虚地捣腾一通之后,便断言她“四七之年开花,五六之年结果。可能在劫难逃。广行善事,可以消灾降祥。大难不死,后福无量,起码当上四届影后。”

林黛当时疑信参半:她身体正好,说她三十岁要见上帝,那真和蝉联四届“影后”一样,是不可设想的!但后来,第四届影后当成了,当年的阴影也就罩上心来:可不是,自己生宗翰那年不正是四七二十八岁么!她越想越愁,这时,那位预言的巫师因为行骗露了馅,砸了饭碗,登门向林黛道歉,声明当初纯属胡骗,后来不过巧合,请她不要相信。但,谎言的影响是收不回了,它象个魔影般地潜伏着,到1964年7月17日,终于攫去了她年轻的生命。

林黛与龙绳勋住在渣甸山花园大厦四楼一号,雇有三名女佣人,一名做饭,一名带小孩,一名管理杂务。林黛对佣人一向是尊重的,从来不对她们发脾气。就是在佣人做得不对的时候,也能忍让。

林黛有了孩子之后,下班回家便将全副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家庭帐目由管理杂务的老佣人阿带兼管。一天阿带说,一年来家用超支约六千元。林黛建议算算帐。阿带是跟随龙家多年的老佣人,以为林黛不相信自己了,顶撞了她一句:“你不配。”这句话,伤了林黛的心。龙绳勋又为阿带说了几句好话,林黛觉得丈夫竞不站在自己一边,更伤了她的心,因此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到了母亲家里。

7月16日,林黛在母亲家几次给家里打电话,要家人接她母子回去,但接电话的佣人却不大客气。林黛忍无可忍,积了多时的怒火爆发了,赶回家里当即开除了阿带,待龙绳勋回到家里知道阿带被开除,两口子又发生了冲突。

林黛说:“佣人欺负我,可你总护着佣人,你心里有没有我?我死给你看!”

“你不要总是拿死来吓唬我!”

“好!你等着吧!你别后悔!”

说着,林黛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当晚再也没有出来。龙绳勋叩门三四次,都没有叩开房门。他只好到一家酒店过夜。第二天下午一时,龙绳勋回到家里。他敲着林黛的房门,大声叫着林黛的名字,但没有应声。他慌了,破门而入,只见林黛卧在床上的右侧,样子安详,左手握着儿子的照片,右手握着圣母像。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林黛的化妆台上,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封遗书,遗书上写着——

“绳勋:万一你真的想救我的话,请千万不要送我到公家医院去,因为那样全香港的报纸都会当笑话一样的登了,只能找一个私人医生。谢谢你。林黛”

救护车风驰电掣地把林黛送到医院抢救,可是,一切都晚了。

林黛的死,给人们留下了一个不解之谜:她为什么自杀!是因为青春渐逝?是因为事业失败?是因为家庭地位受到挑战?……

香港的法院对林黛的死因作了调查和裁定,认定她不是自杀,不是被杀,而是死于意外。结论是:“林黛死亡时间约为当日上午七时半至九时半之间。陪审员以多数裁定死者因为服食过量的巴比妥引起意外死亡。”这一结论也不够明确。

林黛的父亲程思远先生分析林黛死因时说:“最主要要看到她精神生活的空虚。她后来在电影圈里所接触到的一切,都不会对个人修养有多大帮助。一受感触,易走极端。”许多人认为,程先生的分析是中肯的。

林黛死了。她的死是社会的悲剧,是一个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社会中一个脆弱者的精神的崩溃。

“此恨绵绵无绝期。”愿林黛安息罢!也愿今后一切有才华有抱负的年轻人汲取教训,在现代物质文明的建设中培养自己高度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肖冰摘自《花山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