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和爷爷
1985-11-01尹树义
尹树义
涓涓是我的独生女儿,我和丈夫是那样爱她。我们上班,就把她交给她爷爷。涓涓的爷爷六十多岁,涓涓跟了爷爷,变得很乖,很招人喜欢。只有一样使我嫉妒:涓涓待爷爷好于我。于是,我和老爷子之间出现了隔阂。终于有一天,只为一件小事,我们吵翻了。老爷子孤零零地搬进很矮、很潮的西房的小屋。
涓涓上高中了。住校。她每月回来好几趟看爷爷。这天天气贼冷,她又跑回来。一进门,脸都冻白了。“妈,爷爷病成这样,你也不管?”我发现涓涓的眼里放出一股逼人的光,我心里打了个寒噤:“好吧,我去……”
屋里简直是个冰窖,连尿罐子都冻裂了。前晚涓涓端来的那碗烩饼原封没动,已经结了冰。一双竹筷子斜插上去,活象祭祀的供品。
“涓子,不是跟你说过,别来看我嘛。不要因为我闹得大家不痛快……”老爷子吃力地说。
我这才看清他的那张瘦脸,眼窝深深凹下去。我的心不由微微一动。当我看到涓涓象打量一个陌生人似地打量着我的那种眼神时,我更多想到的却是女儿对我的离心——完全是老爷子的过错,我不谅解他。况且,老爷子很爱攒钱,他也许要把钱留给他的孙女;我老了,涓涓会怎样待我?不行,我得把这笔钱搞来,趁老爷子还没断气
笑——什么样的笑?——在我脸上堆起来了。我让涓涓在给老爷子煮的挂面汤里打了个荷包蛋……
当涓涓慌慌张张跑回来的时候,我知道老爷子不行了。我转弯抹角地说:“涓涓,该给你爷买点好吃的。你爷的钱在哪儿放着?先拿两块。我兜里没钱了……”
“我不去!”涓涓生气地说。
“完了还他嘛。要不来不及了!”
涓涓不乐意地出去了。没多久,她拿来一个小包放在桌子上。我用手一摸,便感觉到它的份量。
我让涓涓看着爷爷,我到外面转了一圈,两手空空地转回来。“东西呢?爷爷的钱呢?”涓涓瞪着眼问我。“钱,我丢了。”我说。“你——”涓涓的脸胀得通红,两眼噙着泪,她突然抓起我的呢子大衣,发疯似地朝外跑去。
朔风狂怒地嚎叫着。涓涓的身影霎时间便被埋在风雪里。我突然意识到涓涓是要把我的呢子大衣送进寄卖商店……
房门“乒”地一声开了,一个雪人闯进来,是涓涓。她那冻僵的手牢牢抱着两瓶水果罐头。
涓涓没喘口气,便扑向爷爷的小屋。我随后也踩着深雪撵过去。这时小屋里传出一声低微的、却是拚尽了最后一口气的呼喊:
“你们……不能抢我的钱。我是留给涓涓的呀!”
接着是玻璃瓶摔碎的声音,涓涓撕心裂肝的哭喊:“爷爷——”
“爷爷,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呀……我拿了您的钱,爷爷……”涓涓扑倒在爷爷的尸体上,哭昏了。
我们把女儿送进医院。她冻伤了。当女儿从病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我们再也看不到她那红苹果似的圆脸——那上面落下一块伤疤;再也看不到她那双灵巧的小手——坏死了,截去了。每天黄昏,不管天气多冷,她都要出去,望着夕阳发呆。她时常到附近的敬老院去,出神地看着那些幸福的老人;这时候,她眼里会闪出些快活的光,而当她看着我时,目光便十分冷峻。从她的目光后面,我看见一个可怕的影子……
(摘自《山西青年》1984年第1期,原题《家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