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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解多情苏小小

1985-11-01艾治平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5年8期
关键词:钱塘李贺同心

艾治平

在西湖美丽如画的西冷桥畔,曾改建有南齐(479—501)名妓苏小小墓。现已毁。唐人陆广微《吴地记》载:“嘉兴县前有晋妓钱塘苏小小墓。”唐代诗人李绅《真娘墓》前有小序,云:“嘉兴县前亦有吴妓人苏小小墓。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不知是不同的两个苏小小的坟墓,还是同一个苏小小筑茔两地。苏小小的生前情况,现存资料很少,不过从唐代不少诗人的吟咏中,这位钱塘名妓似属于红颜薄命一类的人。

唐代诗人张枯有一首《题苏小小墓》:

漠漠穷尘地,萧萧古树林。

脸浓花自发,眉恨柳长深。

夜月人何待,春风鸟为吟。

不知谁共穴?徒愿结同心!

一二句写墓地穷荒,但闻风吹古木,一片萧萧之声。接写苏小小的生前:莲脸生春,如花自发;眉如柳叶,含着深深的怨愁。这两句既写了她的美艳,也写了她内心的愁苦。春风,夜月,本是美好的时光,但无知心人可等待,而此刻所听到的只是鸟的吟唱。“夜月”句幽情寂寂,何其静;“春风”句静中见动,却给人以更静的感觉。最后两句是诗人的感叹:见墓地而想到多少夫妻同圹合葬,那么苏小小不知是与谁共穴呢?她梦想“结同心”的愿望,徒托空言,而不能实现了!八句诗两句写景(墓),四句抒情叙事,最后两句,是诗人对这个容华绝世却始终未能偿其夙愿者的同情。诗布局谨严,于层次中见功夫,但形象单薄,写人的美、人和恨和人的春风夜月,岁华空度,都较一般化。

李绅的《真娘墓》别是一种写法。诗云:

一株繁艳春城尽,

双树慈门忍草生。

愁态自随风烛灭,

爱心难逐雨花轻。

黛消波月空蟾影,

歌息梁尘有梵声。

还似钱塘苏小小,

只应回首是卿卿。

繁艳如花的美貌终于销尽,墓草青青,双树拱立。昔日不随心意因而露出来的“愁态”,已随人的消亡,如“风烛灭”一般地消失了。但是,她的愁有所思,情有所注,心有所爱的情怀,不会如雨中花一样轻轻飘落。她那美丽的丰姿如波月,如蟾影,空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她那声动梁尘的婉转歌喉,曾如梵音一样好听。这样的繁艳貌美,这样歌息梁尘的名家,只有钱塘苏小小这样可爱的“卿卿”,可以和她媲美。“只应”两字,语气肯定。诗除开头必要的点题(墓),通首说她“还似钱塘苏小小”那样艳色美姿,才华出众,诗人既为真娘也为苏小小绘出了一幅光艳夺人的肖像画。对于在小序中说的“风雨之夕,或闻其上有歌吹之音”的哀怨情怀,气氛并不浓重,而爱怜的感情色彩,是上首不能比拟的。

最值得一提的是唐代名诗人李贺的《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

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

如盖,风为裳,水为珮。油壁

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

彩。西陵下,风吹雨。

墓地上的兰花,本已给人一种凄清寂寞的感觉,但在这个字的前面着一个“幽”字,后面着一“露”字:那冷幽幽的兰花上面,缀着晶莹的露珠——“如啼眼”,就象苏小小含泪凝睇的眼睛。在这里,李贺没有用“荒国陊殿,梗莽邱垅”

(杜牧语)来写她的怨恨悲愁。他只用了一朵墓地上幽冷而带露水珠儿的兰花,来比喻苏小小的“啼眼”。六个字,刻划苏小小的形象(主要是外形,但由外形可以想见其内情)。接着用十个字着重写其内情。“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古乐府《苏小小歌》)对生活,她有所追求,有着深挚的爱,这就是:我乘车,君骑马,愿确定爱情的盟约在西陵松柏下!可是美好的心愿,有生之年,终成泡影;如今在这死后之日,岂不更是空言:“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墓地上那柔弱如轻烟的幽花,怎堪剪来相赠呢?两句十个字,是写生前的苏小小?还是写身后的幽灵?似幻似真,轻虚缥缈,笔调异常幽冷。

芋芊芳草,是她的茵褥;亭亭青松,是她的伞盖;轻轻飘扬的风,是她的衣衫;琤琼作响的水,是她的环珮。她为什么这样刻意修饰呢?呵,原来她要乘油壁香车去西陵下,赴那还在等待她的约会呀z所以说“无物结同心”,并非得已,确切地说,就连那油壁车儿都还在待她去实践旧约,何况多情的苏小小?生前坚贞,死后信守不渝,她并没有一点改变初衷。

宋祁称李贺是“鬼才”,严羽称李贺善为“鬼仙之辞”。这首诗越写越给人以冷气森森的感觉。绿幽幽的燐火,发出冷冷的寒光,一阵阵的凄风,夹着苦雨飘洒过来。说“翠烛”(燐火)而曰“冷”,已隐含有人的感情;又说它“劳光彩”——白白地在那里发光,从而表现人的哀伤愈浓,对于深怀不幸的苏小小,不是值得一洒同情之泪么!

杜牧说李贺诗是“骚之苗裔”。有些诗,李贺的确取法于屈原的作品。《九歌》·山鬼》中写那“山之阿”的美丽女鬼是:“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她披着薛荔的衣裳,系着兔丝的带子,秋波含情,而又嫣然浅笑)。她对爱情坚贞却也含着幽怨:“留灵脩兮憺忘归,岁既晏兮执华予”(我为你留在这里,徒然地忘了归去,年华已经迟暮,谁能使我再美)。那景色也是何等的凄凉:“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不过李贺创造的艺术形象,既具有鬼的精灵,更有人的气味:她是那样一往情深,“兰露啼痕,心伤不偶”。但是人也好,鬼也罢,她始终牢记着一直未能实践的绾结同心。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钟情的幽灵!

李贺的《苏小小墓》,除了“慷慨系之”、即在苏小小身上寓有诗人牢落坎坷的影子外,他和张祜、李绅同题诗不同的是:一不泛泛写景;二不浅浅抒情。他把自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感情,全部倾注在苏小小这个艺术形象中,感情强烈多了。

任过杭州刺史的白居易,在诗中多次提到苏小小,如“杭州苏小小,人道最天斜”;“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等等,但白居易多不是咏苏小小本事,而是借苏小小名代指他所欢爱的歌妓,如他在杭州任刺史时,曾携妓还洛,后却遣回钱塘,故刘禹锡答曰:“无那(奈)钱塘苏小小,忆君泪染石榴裙。”

一个普通的妓女,引起那么多诗人为她写诗填词,并制造出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一方面固由于封建社会文人们的某种癖好;另方面也由于这个人具有某种审美价值。但苏小小是如诗中所写的幽怨凄苦,还是词中所写的闲适悠然?究竟谁解多情的苏小小呢?看来,诗人们往往就事立意,抒发自己不同的“幽”“悠”情怀,与客观实际往往是有出入的。

(摘自《诗词抉微》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题图:崔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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