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开头和结尾
1984-11-01钟尚钧
钟尚钧
诗的开头和结尾,变化万端,多采多姿,引人注目。在一首诗中,它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影响着艺术性的高低。所以,精心的作者和读者,无不留意于此。
李白《将进酒》的开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是一种横空出世、气势雄放的起句。它蕴蓄饱满,一朝喷发,不可遏抑,方有如此奇句。前人曾说:“起句当如爆竹。”(谢榛《四溟诗话》)然爆竹无此宏伟的气象,浩大的声势。
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的开头:“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描写风力的强劲,雪势的迅猛,气候的特殊,甚为奇丽。诗人用他的如椽健笔,绘出边地浩瀚壮美的景象,独特超常的氛围,在我们面前展开一个新奇的世界,令人心弦震荡,惊讶不已。诗人豪放的感情,开阔的胸襟,在这奇突的起句中得到了充分的抒写。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开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横放杰出,气势奔腾,滔滔滚滚,一泻千里。作者笔下的大江,不仅摧枯拉朽,冲尘涤垢,连千古风流人物也淘洗净尽。既绘出了大自然的壮观,又融入了词人对历史长河的卓识。如果没有阔大的胸襟,深广的思索,如果不能高瞻远瞩,对历史现象作高度的概括,则难于产生这种千古不朽的起句。
岳飞《满江红》词,一开头就是“怒发冲冠”,国仇家恨,倾怀泻出。作者誓欲捣毁敌巢、光复河山的强烈感情,如火山爆发,似怒潮喷涌。这首词落笔就不平常,它气概昂扬,壮怀激烈,势不可阻,足以振动人心。
诗无定格。好诗的开头,总是独具神态,独显风姿,独树一帜。
杜甫《哀江头》的开头:“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这四句起笔突兀而跌宕,伤心惨目,景为情用,写故宫离黍之感,山河破碎之悲,已动人心魄,且又出以问句,则多一层掘进,更为沉郁纡深,尤耐人寻味了。
白居易主张“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他自己的创作,也在实践这一主张。例如《长恨歌》的起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就开门见山,纲目显著。它一语破的,击中要害,为诗歌中不可多得的奇句,警句,惊人句。读《长恨歌》,不可忽略这一句,评《长恨歌》,尤不可放过这一句。《长恨歌》全篇,处处与此关联。唐明皇一生,由此句可思而得之。在这里,白居易极巧妙而又极自然地运用了“首句标其目”的讽谕手法。
白居易有些诗的结尾也很突出,令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它是生活现象的真实反映,社会本质的充分揭示。例如“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轻肥》)“岂知阌乡狱,中有冻死囚!”(《歌舞》)诗人运用鲜明的对比手法,先揭露统治者的罪恶,最后大声疾呼,猛烈控诉。诗人的倾向性,借这样的结尾突出地表现出来,确乎是做到了“卒章显其志”。
李白《蜀道难》结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于雄峻豪放中吐慨叹,言尽而意不尽,有无限遥情。全诗铺陈描绘,曲折盘旋,于奔流起伏之中,戛然而止,足见功力。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结尾发出充满激情的呼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诗人推己及人,进而抛开自己的不幸遭遇,为天下苍生担忧,甚至宁愿自我牺牲而为大众谋幸福,遂把全诗的思想推向辉煌的高峰。全诗象一座金字塔,结尾就成了它高耸入云的塔尖。
有些诗,开首并无惊人之语,继而写景描状,慢慢道来,于末尾方露出旨意,让人回过头来,细览全诗,领略其中情味,如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曹》:“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前六句写暮江微雨,晚寺钟声,帆来缓缓,鸟去迟迟,海门无影,浦树迷濛。而末尾写出在如此景象中送别友人,自不免有依依惜别之情。前后一贯,末尾点睛,低回宛转,包蓄蕴藉,余音不绝,令人一唱三叹。此种结尾,多见于写景抒情之作。
有的作品,于末尾处写景,让景物传达作者的意绪和情思,空灵蕴藉,有悠扬不尽之致。如贺铸词:“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青玉案》)以烟草、飞絮、梅雨,表现他的愁思之多,抒写他不见伊人的感伤。尤妙在词人把不同时间的景物放在一起,作了艺术的组合,构成凄苦迷茫的意境,使读者想象无穷,玩味不尽。
有些诗的结尾,或浑灏汪洋,或苍蔚深秀,或余味曲包。如李白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送孟浩然之广陵》)岑参诗:“今夜未知何处宿,平沙莽莽绝人烟。”(《碛中作》)王昌龄诗:“缭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从军行》)这种写法,以景结情,景中见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言有尽而意无穷,令人遐思远想,心驰神摇,回味不已。
诗的开头和结尾,写法多种多样,当视内容而定,最重要的,是要有事可言,有景可写,有情欲抒,有理欲达。
(李继诗摘自《希望》198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