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的城

柳　嘉

从南方来，跑了几千里路，到了大西北的首府兰州，总以为已经到了边陲，一看地图，殊不知这儿正是我们这个幅员辽阔的国家的中心。祖国的领土多么广袤，这美丽的古城又是多么坦荡！

列车刚进西北，便觉得风物与岭南很不相同。茫茫无际的黄土高原，连绵不尽的群山，看不见些儿树木、草丛，光秃秃的，使人一览无余。窗外打着唿哨的风，似乎也是狂放的，没有一点儿轻柔的意味。西北确是粗犷而壮阔。

到了兰州，便觉得这西北的辽阔、粗犷，实在可以概括于坦荡的风格之中。瞧，兰州的道路多么舒展，在这几乎找不到那窄街小巷，所有的路都是宽宽敝敝的。干线大道，足可以让四、五辆解放牌大卡车并行。长着一排排国槐的人行道也是宽阔的，人们可以悠闭地散步，自行车也可以轻快地兜风。在这儿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象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广州的长堤那样熙攘拥挤的现象。马路两旁的高楼不多，因而没有那种空间的压抑感。如果从高处鸟瞰市中心的盘旋路，那宽阔豪放的布局实在令人心情开朗舒畅。瞧着十字路口那几何图案式的花圃和草坪，我不禁想起了在西北常见的那盛开着火红花的向日葵，而纵横交错的马路，就象高擎着这巨大花朵的青梗，它是那么笔直，粗壮而绵长，一直伸延向大地的尽头。

这宽阔和舒展几乎见之于这个城市的各个方面。这儿有全国最大的石油化工机器厂、兰州化学工业公司、兰州炼油厂等有名的企业。不独工业，这里的农业也是粗放的。庄稼总是辽阔的一片，很少看见象南方那样一小块一小块的稻田。兰州还是著名的瓜果城呢！它所盛产的瓜果品种繁多，历史悠久，驰誉中外的白兰瓜，一个个肥大溜圆，硕壮无比，一剖开，瓤莹如玉，肉厚汁多，香甜可口。兰州人可算得上是吃瓜的能手，一个人吃一两个算不得什么。那吃瓜的劲儿就使人感觉出他们豪放坦荡的性格了。想到面食店里品尝一下兰州著名的牛肉面，只两毛五分钱就有一大海碗。那面条宽得很，难怪有一首“西北十大怪”的民谣里说：“面条象皮带”。这牛肉面的特色也充分显示了兰州人性格的特点。兰州还有玫瑰之乡的美称。玫瑰本来就是小巧玲珑的花卉，可生于西北的玫瑰却花瓣特大，色鲜香醇。到郊外的花圃里瞧瞧，只见万紫千红覆盖于翠枝绿叶之上，一望无际。兰州还盛产百合，鳞茎、皮薄、肉厚、瓣肥，如初绽芙蓉，闪耀着洁白的光泽，仿佛绽露出的是兰州人那坦荡的胸襟。

如果登上古城南北相对峙的最高的白塔山和五泉山，极目远眺，这城市的舒坦就更令人为之动容了。

白塔山位于兰州市黄河北岸，海拔一千七百多米，层峦起伏，气势极其雄伟。依山建有三台，层层上升。对称的石阶、石壁、亭台、回廊，使每层的重檐四角亭，对立式二台牌厦、砖木结构的大厅，上下通达，看似重屋叠阁，却无局促窄狭之感。山顶的白塔始建于元代，是成吉思汗为纪念死于兰州的萨迦派法王遣去谒拜他的使者——一个著名喇嘛而修造的。现存的塔系清康熙时重建，但仍依原貌七层八面，上有绿顶，下筑圆基，通体透白。这纯洁的颜色颇能体现这城市的风格。

五泉山位于城南皋兰山麓。因有甘露、掬月、摸子、惠、蒙五眼清泉而得名。这山上的建筑虽迥异于白塔，但层层重叠之中开阔宏大的气势，尤胜于白塔。千佛阁悬崖凌空，飞瀑下泻，积成明镜一片。在泰和铜钟洪亮的声音中，卧佛寺里睡佛坦然而卧，铜接引佛默然深思。

在这两山之中，或登白塔，或临悬阁，都可见那紫塞千峰，黄河九曲的气势。俯瞰全城，只见东边房屋鳞次栉比，西边烟囱高低林立，北边阔远烂漫，南边云树深沉。然而这东西南北都溶汇于明朗而粗犷的线条美之中。“古城依重险，高楼见五谅”。这古代丝绸之路的名城，千百年来就是以她那坦率的胸怀，结交了来自亚、非、欧的各国人民。如今又以她那宽宏博大的气魄，包容了汉、回、满、东乡、藏、蒙、土众多的民族。白塔山下黄河之滨的清真寺那方形白墙，葱绿圆顶上的几弯新月，便是这多民族团结和睦的象征。

这城为云山环抱，黄河浩浩，穿城而过。清晨，在滨江大道上徘徊留连。花圃与垂柳之间，有静坐的，有打太极拳的，有提着鸟笼逗趣的。那百灵的啭声把这晨光歌唱得更加明媚了。由黄河上新桥的桥头一直漫步到清光绪年间靠外国人所建的黄河第一桥，只见朝阳下的激流旋转，金浪翻腾，耳际不禁响起了《黄河颂》的歌声：“啊！黄河，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

这巨流不仅抚育了中华民族，而且也饱尝祖国的苦乐与兴亡。如今，这巨流愈流愈畅了。瞧，这新旧两桥便是最鲜明的历史对比。那号称第一的黄河旧桥，显得多么窄狭而局促，而解放后所建的新桥又是多么宽阔而舒坦。在这古今与新旧的怀想里，我沿着江滨走，更觉得黄河滔滔，风儿萧萧，柳条儿摇摇，而人其乐也陶陶了！

这粗犷与豪放之情，到了刘家峡水电站便更显其美。一百四十七米高的混凝土大坝，平地拔起于西北高原崇山峻岭之间和古城兰州滔滔黄河之上，将这巨流拦腰斩断，连接两岸峰峦，使五十七亿立方的洪水容注于这一百三十多平方公里的高峡平湖之中。泄洪道上，浩荡、奔腾、汹涌的激流，恰似万马奔突，千龙腾跃，呼啸咆哮，激起百丈狂澜。远处水雾迷濛，飘洒如珠帘玉屏。水气在阳光照耀下，化作彩虹横空，壮观无比。它是目前亚州最大的发电站。这伟大的自然力经过五台机组已化为每年五十七亿度的发电量，使西北的城乡大放光明。

从大坝乘游艇入峡，沿水库西行，只见沿途奇峰竞出，湖水黄浊而清绿而碧澄。万顷晴波使你刚才十分激荡的心潮复归于恬淡宁静。巍峨的姐妹峰遥遥在望，有名的积石山炳灵寺石窟到了。《禹贡》云：“导河至积石，至于龙门”。说的是大禹治黄河，正是从积石山这一段开始疏浚，直到洛阳龙门的。自西秦到北魏，这儿曾是丝绸之路的要冲。如渡黄河天堑，古人曾在附近造桥。当年，无数行旅驼队都从这经过；晋代名僧，旅行家法显西行去印度，也曾在此石窟中写下他的墨书题记。可见这山这寺确曾鼎盛一时。千百年过去了，窟龛仍存一百八十三个，泥、石塑有天王、菩萨，而以窟南壁的大立佛特征最为鲜明，粗犷而豁达，神秘且摄人心魄，超然出世却笑容可掬，勇猛威武，今人肃然起敬。兰州人的豁达豪放，从古代艺术中竟可以找到它的根苗。

有如此之城，也必有如此之人。所到之处，常遇到憨厚、热情、好客的兰州人。一次在黄河桥畔观赏，正苦于不知周围地名。一中年妇女，衣着朴素，落落大方，虽与我们素昧生平，却滔滔不绝地为我们指点江山，述说名胜。到市场上去逛逛，过一个小杂货摊，想买点针线，摊主见我们是异乡人，便取出自己的针线，不取分文。各小吃挡上都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卖瓜的可以包吃包换，破开一只瓜，质量不好可以给你另开一只。这纯朴的民风同这大自然的格调是多么谐调啊！

舒展的路，绵长的河，豪放的人，处处都显出这坦荡之情。放眼大地，千里长黄河奔来眼底；回朔远古，历代往事涌上心头。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就曾多年停柩于兰州兴隆山的娘娘殿。名震西域的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曾屯兵于皋兰山下，传说他抽鞭插地，当即涌出五眼清泉，以解士卒疲渴。唐高僧玄奘西去印度，也曾取道兰州。他们的英雄气概，伟业丰功，至今犹能激发人们的壮志豪情。如今古城有幸，已成为西北首屈一指的名城重镇了。临别之际，我踽行于黄河之滨，看那作为历史陈迹遗留至今的水车，不禁抚今追昔仿佛看到了时代前进的脚印；看那偶然出现于激流之中的皮筏，“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不禁深深感到这坦荡之情，恰如长河滔滔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