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祭
1984-09-24王咏虹
王咏虹
一
朝霞燃烧着东方起伏的山巅,将一轮金光闪烁的红日冉冉托出。秋风摇曳着古松凝重苍翠的枝叶,涌出呜咽低沉的涛声。
幽雅的山林,静谧清新,鸟儿婉转动情地唱着晨曲。忽然,崎岖的山路上闪出了人影,一个背负孩子的女人,踏着青石磴道拾级而上。
她穿了一身挺括的藏蓝色西装,胸前别着朵雪白的绢花,领口露出洁白耀眼的尼龙衫,看上去十分庄重、典雅。
她的两腮微微发红,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里轻轻喘吁着。看来,她背着孩子已经走了不短的路。她抬头望望山顶那掩映在参天古木中的红墙灰瓦古建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小莹莹伏在妈妈背上,胖胖的小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肩头。她穿了一件淡蓝色毛线外衣,胸前也有一朵小白花。莹莹眨巴着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山上新鲜美丽的景致使她目不暇接,她不时抬起小手,揉揉疲倦发涩的眼睛,目光继续望着前方:妈妈说上山来找爸爸,爸爸在哪儿呢?
罗媛沉默无言地急步赶路,眼前玫瑰色的山林晨景,背上轻轻转动的宝贝女儿,仿佛都被她抛在了脑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四年前的一个夜晚——
刚刚在北京读完大学的罗媛,为了奇迹般地突然出现在盼女心切的父母面前,没有写信通知家里,就直接上了火车。当列车抵达她熟悉、热爱的山城时,已是夜阑人静了。
罗媛提着手提包走出车站,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她开始责怪自己的鲁莽,怎么当时就没想到下车后独自行走在沉睡的城市中,会是怎样紧张和不安?
罗媛不是个爱后悔的姑娘,她挺了挺胸,大步上了路。
前面是一片建筑工地,她感到新奇而陌生。这里变化真快呀!熟识的老路在哪儿呢?她边走边辨认着。突然,身后响起了低沉沙哑的命令声:“站住,跟我走!”
罗媛吃惊地回过头,不禁吓呆了。身后是一个戴墨镜的男子,推着辆自行车。他中等个儿,身材象个运动员。罗媛的心咚咚乱蹦:这人黑夜里还戴墨镜,准不是好人!怎么办?
“我不认识你,凭什么跟你走?”罗媛努力使自己显得镇静,口气坚硬地回答着,脑子里飞速旋转着以应万一的办法。
“我可认识你呢!一个女大学生,深更半夜在路上独往独来,是在体验什么冒险生活吧?”那男子说着,嘴角露出了掩藏不住的笑意。
“你到底是谁?”罗媛更加惊奇了。
“真是贵人健忘啊!”那男子摘下了墨镜。
一双深邃的黑眼睛在熠熠闪亮,原来是他——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马明!
“吁——吓死我了!”罗媛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放松了紧张得几乎绷断的神经。
马明眼里闪着顽皮的光,笑着说:“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胆量够斤两,早知道还应该加加码。”
“还嫌不够?真讨厌!这么晚,你在这儿……就为吓我?”
这个马明,罗媛太熟悉了,在学校时就神神乎乎,满脑子鬼招数,捉弄了人还让人哭笑不得。
“哪里,我是特来保护女学者的。没能在车站恭候,还望您海涵。”两句俏皮话,缩短了他们久别的距离。马明十分自然地接过了罗媛的手提包,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
一路上,有说有笑十分快活。罗媛适才旅途的倦怠和独行的紧张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和马明在一起,再沉闷的人恐怕也会变得轻松。
交谈中她才知道,马明从公安学校毕业后,分配在市公安局刑警队工作。刚才他下班回家,发现一位姑娘在路上东张西望地独自行走,认定这是位外来的客人。他怕发生意外,便暗中保护。后来当他看清这位姑娘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时,就来了个恶作剧。
马明把罗媛送到了家门口,不肯进去打扰,便要告辞。临走前,他忽然一反常态,嗫嚅着欲言又止。罗媛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
马明摸摸脖颈,抬起亮闪闪的黑眼睛说:“有两个问题想问。第一,听说你在大学成绩很好,本来可以留校,在北京多好,为什么要回到咱们这个夹皮沟似的小城呢?”
罗媛深情地望着笼罩在夜幕中的群山,轻声说:“北京当然好,可这儿是我的家乡。我是学历史的,咱们的城市虽然偏僻,可几乎一砖一瓦都凝聚着古老的历史,我从心底热爱它,想为进一步发掘它的古迹做点事情。”
马明赞赏地连连点头,“在这点上我们有共同语言!”接着他又问:“第二……第二,你能不能收我当个学生,把你在大学学的知识,传点儿给我?”
罗媛重新打量着马明,真想不到,他这个俏皮鬼,还有着如此的好学精神。她发觉,马明这时几乎是在用乞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神情简直象个小学生,有谁能拒绝这样一双渴求与期待的眼睛呢?她严肃地点了点头。
二
“妈妈,妈妈,下!”小莹莹在妈妈背上扭动着,想下地。绿茵茵的草地上,开着那么多五颜六色的野花,晶莹的露珠儿在霞光中闪亮,这一切强烈地吸引着小莹莹。
罗媛把莹莹从背上放下,含泪看着女儿蹒跚地跑向花丛。前面是一座孤零零的山门,这就是几百年前精妙绝伦的“珠源寺”吗?寺内定慧门中的哼哈二将,天王殿的四大天王,古朴粗犷的青铜塑像,技艺精湛的花石浮雕,结构精巧、装卸自如的“宗镜阁”都哪里去了呢?它们早已毁于兵燹,留下的仅有这座山门和断壁残堰,仅有那缀满野花的绿色草坪。
罗媛睁大泪水模糊的眼睛,在草坪中寻找着。啊!它在那里。那是一棵一人多高翠绿色的塔松,象一个忠诚的卫士,默默挺立在晨风中。
罗媛紧紧盯住塔松,爱情诗《致橡树》熟谙的诗句从心底涌出:
“………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象刀,象剑,
也象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象沉重的叹息,
又象英勇的火炬。
…………”
罗媛再也抑制不住满眶的泪水,两腿一软,无力地倚在山门斑剥的红墙上。透过泪水,她仿佛看见马明那双深邃的黑眼睛正亮闪闪地注视着自己,耳边又响起他那由于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媛,你真的决定爱我啦?我……大概不值得你爱,我怕我不能带给你幸福……我的工作忙,没有固定的钟点;我的工作危险,没准儿会出什么意外;你……会后悔的!”
“不,不!我绝不后悔!”
罗媛注意观察自己这勤奋的业余学生已经整整两年了,在结业这天,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
马明努力克制着自己奔涌的感情,怀疑是在梦中。难道这位久已倾慕的姑娘,真的爱上了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把罗媛紧紧揽在怀里……
罗媛至今记忆犹新,他那象运动员似的肌肉隆起的粗壮臂膀是那么有力,使罗媛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心脏那迅速有力的搏动震撼着罗媛,使她感到说不出的幸福、甜蜜。
“妈妈,妈妈,要爸爸!”莹莹跑到罗媛身边,伸出小手拉罗媛的衣角。
罗媛凝望着青翠的小塔松,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女儿的呼唤,泪水象山中的溪流,汩汩地在她那俊秀的面颊上流淌。她在想和马明那最后的分别。
那是个星期日的下午,马明上午出去办案,午饭也没回来吃,为他备好的饭菜一直摆在桌上。下午三点左右,窗外响起了摩托车的马达声,罗媛惊喜地扑向窗口。
推门进来的,是刑警队的小郭,他急火火地说:“马明还没回来?出了大案子,罪犯盗枪潜逃,队里在组织追捕。”
四点半,马明回来了。他带着股风奔到莹莹床边,吻吻襁褓中的小女儿的红苹果似的胖脸,然后转身扑向饭桌,揭开盖菜的碗说:“饿坏我了,感谢夫人赐我这么丰富的午餐!”
罗媛一边递过擦手的毛巾,一边嗔怪着:“什么午餐,都几点啦?饭也不知道回来吃!等等,我给你热热。”
马明用手指捏了块菜里的肉,大口咬了一口馒头,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不用热了,赶快吃完了还有事儿。”
罗媛真不愿意再让马明离开家,平常忙,星期天也团团转,他就不知道妻子和女儿需要他的陪伴?但罗媛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问:“小郭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你赶不上了吧?”
马明警觉地扭头问:“谁?小郭来了?”当他听明白以后,立刻起身离开饭桌。他取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子弹,然后伸手去戴帽子。
罗媛懊悔自己多言,害得丈夫连饭都吃不下去。“吃了饭再说吧。”
“带个馒头路上吃。”
望望闪着烤蓝的手枪,罗媛有些紧张地说:“他们早走了,你不去不行吗?”
“怎么能不去?这是大案子,罪犯手里有枪,对群众的安全威胁太大。”
罗媛这时也感到了情况的严重。她麻利地掰开馒头,夹上菜,包好放在丈夫的衣袋中,不放心地叮嘱着:“小心点儿!”
马明顽皮地眨眨黑眼睛,边戴帽子边说:“怕什么?我要是回不来,你再给咱们莹莹找个好爸爸!”
罗媛恼怒地瞪着丈夫:“不准胡说!”说着,眼睛竟潮湿了。
马明见妻子认真了,忙走过来:“干么生气?说着玩呢。我这个人就爱开玩笑,你还不知道?”他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妻子。
罗媛就势依偎在丈夫怀里。马明紧紧拥抱了她一下,然后轻轻推开:“我得走了。”
三
“爸、爸、爸爸——”莹莹见妈妈不理她,便摇着小手向山门后的草坪走去。妈妈常常只顾自己发呆,忘记了小女儿的存在。对这个,莹莹已不再感到委屈,她习惯了。
莹莹的咿呀声唤醒了罗媛,她赶上几步,抱起莹莹,几乎是小跑着奔向那棵青翠挺拔的小塔松。塔松后面是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六个大字:马明烈士之墓。
罗媛把泪水沾湿的脸紧紧贴在莹莹的小脸上:“莹莹,爸爸就在这儿……他就睡在这儿……”
莹莹似乎听懂了妈妈的话,她用力挣脱妈妈的怀抱,张开胖胖的小手,去抚摸那块冰凉坚实的墓碑。罗媛哽咽着轻声说:“明,我们分别了整整一年,今天,我和莹莹来看你了。莹莹已经会叫爸爸了,你知道吗?一路上她不断地喊你……”罗媛自语着,终于泣不成声。
远处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上山来了。罗媛立即抑制住抽泣,掏出手绢擦脸。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她不希冀别人的怜悯。一年来,她从不在外人面前落泪。她为失去亲爱的丈夫哀痛欲绝,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年纪轻轻就孀居的可怜虫,她为丈夫的牺牲感到自豪。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清,这是一对漂亮的年轻人。罗媛缓缓站起身,拉着莹莹离开墓碑,去采集野花。她要用芬芳的野花,为丈夫编织一个小小的花环。
四
刘琳琳拉着她的新郎走上了山顶。前面,那座在山风中矗立了几百年的古寺山门,一年来常在她的恶梦中闪现。她怕想到它,更怕见到它,那发生在这里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她的记忆中难以磨灭。
今天,当她和恋人幸福地结合之时,她忽然渴望见到这座饱经忧患的古寺山门,渴望见到挺立在这里的青翠的塔松。
她的新婚丈夫怜爱地望着她那双发红的眼睛,十分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多次听她讲过那个悲壮难忘的故事。
一年前的今天,刘琳琳和女友上山游玩时走散了,为寻找女友,她在山里耽搁了时间。傍晚,当她独自下山时,迎面碰见了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个穿着红尼龙港衫,一个穿着黄尼龙港衫。他俩用猥亵的目光紧紧盯住刘琳琳光艳俊美的脸庞,不怀好意地相对一笑,伸手阻住了刘琳琳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让开!”刘琳琳又急又怕,尖声叫嚷起来。
“要你陪陪我们!”红港衫一把拽过刘琳琳。刘琳琳挣扎着刚要呼救,一块大手帕堵进了她的嘴里。
她被拖上山,来到了古老的山门下。她流着泪拼命反抗着。暮色苍茫的山林中悄无人声,刘琳琳绝望了,恨不能一头碰死在山石上。两个歹徒嘿嘿狞笑,喘着粗气,抹抹被抓伤的面颊,正要反扑,忽然停住了手。
红港衫低吼一声:“警察跟上来了!”
“别唬人,他们找不着!”
“少废话,你看!”
“好啊,还真跟上来了。离这么近啦?赏他们一人一粒儿黑枣儿,要不咱就完啦!”
“嗖、嗖”,几颗子弹飞了出去。
刘琳琳从绝望中苏醒过来,她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冲出山门。
她听见对面有人轻声喊:“别开枪!是个女的,不象是罪犯。”这时,她双腿抖颤颤地竟跑不动了。
“快卧倒,罪犯要开枪啦!”
刘琳琳紧张得麻木了的神经对警告声毫无反应,仍拖着双腿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
“危险!”话音未落,一个身着警服的人“嗖”的一声,象一支蓝箭,从茂密的树丛后射到了她面前,猛地将她掼倒在地。与此同时,枪声响了,只见那警察肩膀一抖,重重地跌落在青石蹬道上,殷红的鲜血从他左胸渗出。因为离得近,她看得很清楚,这是一张年轻活泼、棱角分明的脸庞。
“嘿,倒了一个,上!下他的家伙。快溜!”
两个歹徒冲上来,与受伤的年轻警察厮打着。年轻警察伤得很重,但他一边搏斗,还一边说:“就你们这小样儿,还想夺我的枪?别看我现在这样,你们也不是个儿!”三人滚作一团。另一个隐蔽在树丛中的民警朝天鸣着枪,也冲了上来。
负伤的年轻警察用腿扫倒红港衫,抡起枪托砸向黄港衫,歹徒应声倒下。他想站起来,却挣扎不起,他的伤太重了。于是他抬起手腕,一枪打倒了正从地上爬起的红港衫。
回荡在山林上空的枪声,象是强有力的磁铁,一下子聚拢了正在搜山的民警。四周响起了“不准动”的吼声,两个歹徒束手就擒。
人们围拢过来,呼唤着负重伤昏迷过去的年轻警察,把他抬下山去。
一位民警从地上扶起惊魂未定,仿佛在恶梦中的刘琳琳:“你受惊了,请坐我们的车回去吧。”
望着眼前的情景,刘琳琳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她拂开披散的额发颤声问:“救我的那位警察,他怎么样了?”
“送医院了,伤很重。”对方红着眼圈回答。
“要紧吗?”
“不知道,但愿不要紧。”
人们沉默着,沉闷的空气令人窒息。
当刘琳琳恢复了常态,赶去看望那位年轻警察时,他已经牺牲了,埋葬在他浴血战斗过的山岗上。
今天,是刘琳琳大喜的日子,她在新娘的红花旁别上了白花,坚持要到山上去扫墓。家里的亲戚们嫌不吉利,劝她换个日子,她不听。这日子是她有意安排的,她说:“不是他,哪还有今天的刘琳琳?什么吉利不吉利,他为我们流血牺牲,我们永远忘不了,特别是在最幸福的时刻……”
刘琳琳和她的新郎双双来到烈士墓前。默哀之后,她取出一个水银玻璃珠缀成的精致花圈,轻轻放在青石碑下。新郎呈上一碟五光十色、包装精美的喜糖。
五
刘琳琳抬眼望见了正在采野花的小莹莹,便拿了两颗糖走过去。这时,她才注意到,一位俊秀的少妇跪坐在草坪上,正用身旁堆集的野花,默默编织着花环,双眸凝视着手中的雏菊,泪光闪闪。
罗媛眼前分明出现了马明弥留之际那留恋不舍的深情目光。那天夜里,她惴惴不安地等候着马明。当她得知噩耗,抱着熟睡的莹莹赶到医院时,马明的脸上全无血色,苍白得象一张纸,已经不省人事。小郭哭着说,马明由于负伤后又与歹徒殊死搏斗,失血过多,生命垂危。
大概是罗媛的哭声惊醒了马明,他费力地睁开了深邃黑亮的眼睛。他久久地注视着罗媛和莹莹,温情脉脉,恋恋难舍。最后,他一字一句、十分艰难地说:“媛,我不行了,你后悔吗?你要吃苦了……可那俩坏小子让我们抓住了,全抓住了!……我对不起你……你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盈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扑簌簌滚落在鲜花编织的花环上,似晶莹的露珠儿闪闪烁烁。罗媛在心底呼唤着马明:明,一年来失去你的苦衷,你知道吗?但我不抱怨,真的不抱怨,我只是想念你,日夜想念你呀……
刘琳琳望着花环上晶亮的泪珠,心里明白了一切。她流着泪轻轻抱住罗媛的肩头:“嫂子,我就是刘琳琳,这是我的爱人李晓。今天是我们举行婚礼的日子,要不是马明同志,我……让我们一起怀念他吧!”
罗媛清醒过来,慌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含泪微笑着抚慰刘琳琳:“快别说这些,他应该那样做,应该的。看到你们新婚幸福,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爸、爸、爸……”不懂事的小莹莹甜脆地呢喃着,张开双臂奔向山门外。
罗媛起身一望,见几个身着深蓝色警服的民警大步流星地向这边走来。那威武的气势,那矫健的身影,多象马明!哦,这是他的战友,也来为他作周年祭。
罗媛心底涌出一股巨大的暖流,一缕甜蜜的幸福与自豪感回荡在胸臆,她的双眼又一次被泪水模糊了。熟谙的诗句撞击着心扉: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泪光中,她看到,起伏的群峰勾勒出他不朽的身影,漫天的霞光闪现着他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