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后方
1984-08-20杨益言刘德彬
杨益言 刘德彬
林胡子不慌不忙地说道:“三天前,交通带来了通知,要我尽力协助今天搭乘武汉班机到渝的一个同志。通知上除了约定接头的时间、暗号以外,特别提醒要注意保密,把来人安置在安全可靠的地方。行营就在城里,市区别动队、宪兵耳目甚多,郊区则是川军的天下。刘湘的四川督办公署一年前被迫迁去成都,刘公馆一直空着,由川军特别卫队保护着。我们在这里正巧有一个关系,就是迎接你的刘副官,你住在这里,当然比较安全。刘副官直接听命于刘湘的军师宗福堂。据说,宗福堂曾吩咐刘副官,‘注意暗中保护拥刘反蒋人士。当然,这只是从我知道的情况出发安排的,如果这种安排对你工作不利,可以立即设法转移。”
华兴文摇了摇头,说:“不要转移了,这样安排很合适。”接着,华兴文就原原本本向林胡子讲起了党这次派他来川的经过。他从张家口撤出以后,一直留在北方坚持斗争。两个月前,他从北平的四川同乡会那里得到一个消息,说四川军阀刘湘的秘密代表到了北平,想通过同乡会找北平驻军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接谈。华兴文立即向中共中央北方局报告了这事。隔了两天,北方局的同志告诉华兴文,组织上了解到,刘湘的秘密代表叫宗福堂,是刘湘的第一号军师。据闻中央军入川后,刘湘怕蒋介石瓦解川军,吞并四川地盘,特来北方寻求支持。组织上认为,刘湘是西南最大的军阀,刘蒋矛盾激化对国内斗争形势有重大影响,希望华兴文利用他过去在北大的同学关系,进一步了解内情。华兴文通过北大同学的关系,见到了宗福堂。宗福堂这时已秘密见过宋哲元,宋表示自己是军人,不懂政治,政治上还是听他上司冯玉祥的,宗福堂想见冯玉祥,宋哲元却无意引见。冯玉祥支持过抗日同盟,华兴文曾经在张家口和冯玉祥见过几次面,估计通过同盟军的老关系找到冯玉祥并非难事。因此,华兴文向宗福堂表示:为桑梓父老着想,他可以代为引见冯玉祥。宗福堂因见宋哲元对冯玉祥极为尊重,在他见到冯玉祥时,便对冯倍加尊重,不仅代表刘湘向冯“请安”,而且一再代表刘湘恳请“冯大哥对甫澄(注:刘湘,字甫澄)惠予指教。”接着,宗福堂还拿出一份绝密文件,请冯玉祥过目。宗福堂说:中央军入川以后,蒋介石消灭川军、吞并四川的野心日益暴露,手段十分毒辣。这份文件是重庆行营特务头子殷柏良亲笔起草的,是刘湘从行营里买出来的,文件开列了蒋介石的党、政、军、特消灭刘湘势力的详细计划日程。刘湘气愤不过,向蒋介石当面提出质问。蒋介石佯装大怒,立即下令将殷柏良“逮捕查办”,“务必查获破坏我和甫澄贤弟关系之罪魁祸首”。刘湘事后发现,尽管殷柏良确已离开行营,不知去向,但殷柏良消灭刘湘的这一绝密计划仍在暗中一一付诸实施,因此,刘湘特派海豹宗福堂向冯玉祥请求指教。
林胡子忍不住随口问道:“你看到了那份特别计划没有?”
华兴文摇了摇头,说:“冯玉祥也没有看。他只是接过手,翻了一下,就还给了宗福堂。宗福堂立刻就把这份文件收藏了起来。”
“这么说来,华兴文同志,你可真遇上一个大难题了!”
“大难题?”华兴文似乎看透了对方的心思,笑道:“我看你呀,早就把这难题看在眼里,想一口吞掉啦!不然的话,你能叫我安安稳稳住在这样的地方?上级党委会叫我到重庆来找你商量?……如果我们不敢捅一下马蜂窝,不解决几个大难题,抗战能抗得了?中国革命能前进得了?”
“你还是那个脾气,总是那么雄心勃勃!”林胡子也笑道:“不过,现在我倒想听听冯玉祥怎么回答宗福堂提出的这个难题。”
“宗福堂代表刘湘‘请安,冯玉祥就问‘甫澄近安;宗福堂请冯玉祥‘指教,冯玉祥就叫摆宴招待;最后还是什么真话也没讲,只留了一张空头支票:‘改日一定派人回拜甫澄就是。一句话把刘湘的这位不远千里而来的代表打发走了。”
“妙,妙!”林胡子不觉把龙头拐杖摆弄了一下,然后,把目光从华兴文身上移向阳光照晒着的窗前,猜测地说道:“看来冯玉祥对刘湘很有点认识。这样也好,你也可以进一步研究这个难题了。”
接着,华兴文讲了他把这一情况再次向北方局反映以后,北方局通知华兴文:冯玉祥已有进一步接受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意向,现在,刘蒋和刘冯之间既然出现了这种情况,不妨试一试,看看能否通过冯玉祥促使刘湘接受抗日救国主张。华兴文找到冯玉祥,冯玉祥问华:“刘湘怎样才能打破蒋介石的吞并政策?”华兴文说“从抗日同盟军的遭遇看,只有讲抗日、讲民主和中共交朋友,才能得到人民的拥护,才能真正打破蒋介石的吞并政策。”冯玉祥这才说:他想的也正是这一句话。他正物色人去回访刘湘,就请华兴文代他一行。但冯玉祥却说:刘湘的虚实还很难说,还摸不准他来“请教”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是真心,可以跟他说:要反蒋,就非讲抗日,讲民主不可。不管刘蒋矛盾今天尖锐到何种程度,如果拿国共两党作比较,应该说,刘湘内心里怕共产党比怕蒋介石还要厉害一些。因此,向他讲这后半句话时,一定要慎重,“不然,当心宰了你。”冯玉祥还说:“对刘湘这样的人讲话,最好是少讲一些道理,多讲一些利害关系,必要时,也可以讲讲我一生的经验教训……”
沉思中的林胡子点点头说:“有道理。他对蒋介石、刘湘的了解都很透。不过,要摸准刘湘是真心还是假意,还要费一番工夫,并非易事!”
“北方局请示了中央,中央认为这件事尽管危险,但值得一试,因此才叫我来重庆找你。”华兴文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两口,又说道:“说真的,我就一直在惦记着你讲的这件事。特别是因为我过去曾经和刘湘直接接触过,更觉得这确是一个难题。”
“那该是九年前的事了?蒋介石还未发动‘四·一二反革命事变,你作为四川省委书记杨*公的交通,陪杨公去参加刘湘的宴会。杨*公问刘湘:‘外间到处张贴反共总司令部的布告,军座已奉命否?刘湘接过杨*公递给他的反共布告,立即向侍从副官下令:‘凡张贴此等布告,破坏国共关系者,一经发现,立即枪毙!可是,旬日之后,下令在打枪坝屠杀几百名青年学生;在浮图关杀害杨*公同志的正是这个刘湘!华兴文同志,你在张家口,是这样告诉我的吧 ?”
“一点不错。”
“九年前,你作为省委书记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在当年不可一世的刘湘眼里,自然不会引起多大注意。九年后,你走南闯北,前额也秃了,又戴上了一副眼镜,谅他刘湘也认不出你来了!现在你代表着正义的力量,以冯玉祥将军代表的身份出现,一定会取得刘湘的信任和尊敬!”
“问题是怎样才能摸准刘湘的真实心意?”
“这件事我也观察许久了。”林胡子点燃了一支烟,让点燃的火柴慢慢烧尽,把剩下的一点火柴扔进烟缸,然后才字斟句酌地说道:“要判断刘湘是真反蒋还是假反蒋,是可能抗日还是不可能抗日,只能从刘、蒋之间的矛盾现状中去找根据。刘可能抗日反蒋,这是已出现的苗头;但只有刘、蒋矛盾激化到刘无法生存时,刘才会真心实意地反蒋,否则,一切皆假。”
华兴文霍地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下来,说道:“请把你的这个分析,详细地对我说说。”
林胡子没有马上回答,把手上那支刚刚点燃的烟扔进了烟缸,身子向宽大的沙发椅上一靠,望着窗外参天大树,凝视着天空中浮动的朵朵白云,久久地沉思默想。隔了一会,他才缓缓地讲起了他多日以来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的关于刘、蒋矛盾的情况。
“近几年来,随着国内外斗争形势的变化,刘蒋矛盾也在变。一九三五年,红军长征前,川陕红军威胁到刘湘的反动统治,他和我们的矛盾不可调和,他走的是联蒋反共的道路。九年前,他勾结蒋介石,镇压四川革命,他走的也是这条路。四川地下党的许多同志,也正是在这时被他杀害的。长征结束以后,川陕红军走了,蒋介石的中央军连同别动队、宪兵以追剿红军为名,大批开进四川,这以后真正威胁刘湘生存的就是蒋介石了。我看,刘湘的代表宗福堂带给冯玉祥看的那份文件,绝不是行营档案中绝无仅有的一份。”
说着,林胡子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来,在华兴文眼前翻了翻,说道:“很遗憾!我没有找到象你讲的殷柏良那样全面的阴谋计划,但这里却有说明这种情况的类似材料,你可以研究一下。”
华兴文接过小本子,没有翻开,却说:“你讲的这个变化,我一下飞机就感觉到了。机场上,街口上,一边是蒋介石的别动队、宪兵,一边是川军、四川宪兵,装备各异,情绪对立,有的街口还垒着沙包。”
“你不知道,昨天夜里,双方差点打起来了。”
“啊——这么严重?”
“这件事闹了好几天。行营一面拖延时间,不给川军发衣服、军饷,一面又指使特务报纸《大中日报》造谣:说川军连排以上军官扣军饷,按级分得银元若干。川军气愤不过,纷纷前去报馆质询,竟遭到别动队的辱骂和镇压。川军大队赶去,捣毁了这家报馆。别动队自认吃了亏,伤了面子,图谋报复,于是,险象丛生,似乎随时都会打起来。”
正说着,只听外面竹林的方向,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他们不觉抬头向外望去。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过后,只听刘副官在外面吩咐道:“加强警戒!龟儿子别动队,大白天敢来捣鬼,刘主席有令,给我办了就是!”
林胡子听见刘副官的脚步正向这客室走来,就对华兴文说道:“你先看看材料。你到成都面见刘湘的保密、安全问题,我找刘副官先商量一下。现在,听说各党各派,各省军阀派遣密使到成都游说的人不少,情况非常复杂,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周到才好。”
林胡子说完以后,便离开客房,向刘副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