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学问·艺术

知道团中央宣传部、中央电视台和《青年文摘》编辑部联合举办“五四青年智力竞赛”，我感到非常高兴!就我的学问和阅历来说，没有资格担任这次竞赛的顾问，但想到这个活动的意义，想到通过竞赛可以促使青年朋友们更加重视知识，重视理论，重视科学，我就欣然同意来担任一个不称职的顾问了。举办全国性的青年智力竞赛，这是第一次，我相信它会是一个好的开端；同时我也希望这样的活动能经常开展下去，一年比一年办得更好。

这些年来，我常常接到青年读者的来信，也有十几岁的少年读者的来信，向我询问学习方法。有的来信说:“我想当个大作家，你说有什么办法?”这信不好回。虽然，一个青少年有当大作家的愿望，并非坏事，不能说是狂妄，但我自己都不是大作家，怎么能告诉你成为大作家的办法呢?不过，如果你问我:怎样才能学好文史?或者说，学好文史需要具备一些怎样的条件?那么，我还是可以粗浅地谈点体会的。

在谈体会之前，我想有一点大家应当明确，即不论是想学好文史，成为某一学术领域的专家，或是想当一名作家，目的都不应当是为个人，为稿费，为出名，而应当是为祖国，为社会，为人民。这非常重要，有了这样一个目的，抱定这样一个宗旨，我们才能有正确的方向，才会有无止境的追求。仅仅为了发表一篇文章，一篇小说，或出一本书，把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那并不难。但是，作为一个有抱负的青年，不能仅仅满足于此，而应当考虑自己的作品是否真正有益于社会和人民，是否真正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我们现在刊物很多，出版的书很多，这当然是好现象，但有些书，往往今天出版，明天就被大家忘了，这说明它的价值不高，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我希望爱好文史的青年朋友，能有比这更高的追求。当然，这也不是要你一步登天地写出所谓传世之作来，而是要你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永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绩，把每一个成绩都看成是长途旅行的一段短的路程，一个新的起点。这样我们才能不辜负伟大的时代，不辜负党和人民对我们的期望。

那么，怎样才能学好文史知识呢?根据我创作的体会是，应从思想、学问、艺术三方面去作不懈的努力。

首先，学习文史，或者学习创作，都必须有正确的观点，正确的思想。这就要求我们认真地系统地钻研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特别是学习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有了这个哲学武器，我们研究问题，观察人生，才能站得高，看得深。

其次，必须重视知识积累。你要搞文史，一定要有学问；你要搞创作，也一定要有学问。断没有一个文史专家或一个有成就的作家是不学无术、孤陋寡闻的。学问，包括种种方面，有基础知识，有专业知识。拿搞创作来说，不但应该懂得文、史、哲，甚至对自然科学也应具备一定的常识。我一生都为自己缺乏这方面的丰富知识感到遗憾。从现在的一些电影电视，可以看出我们一些作者的知识也不够广泛，一谈到历史问题就外行，一出现历史场景就失真。有些作品反映解放前的生活，距今不过几十年，但已经不是那个味道，假得很。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我们的知识太贫乏了。知识有两个来源，一个来自直接的生活，即亲身经历的，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那是最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但每个人的阅历毕竟有限。譬如我写《李自成》，不可能回到三百年前的明朝去生活。这就需要通过书本、通过有目的的访问调查，去获得间接知识。

其三，要有很好的语言表达能力。搞文史研究，语言不过关怎么行呢?哪怕是从事科技工作的人，也需要文句通顺，何况是搞文史，现在我们对这还不够重视，有些文章，有些书，稍作推敲，马上会在语法上、用词上、修辞上找到毛病。这里有个基本功的问题，并不是三年两载就可以解决的，往往需要作终生的努力。我个人有一条经验，就是手不离字典:自己写的东西，觉得用词不够准确，或担心什么字写错了，马上查一查字典。尽管如此，我已经七十多岁了，还是常常出错。

至于搞创作，那就更需要过好语言关了。文学是语言艺术，文学作品，不但要求语句通顺，而且要求生动，形象，富有感染力。这就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的了。过去我们常常说“思想性第一”，现在不太提了，为什么?因为任何好的思想必须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标语口号式的作品是没有生命力的。为什么有的小说，象《红楼梦》，我们看了一遍，还想看一遍；有的小说，看一半就放下了?就因为前者的艺术性高，后者的艺术性低。所以，有志于走创作道路的青年，千万不要轻视语言关，不要忘了创作是一门艺术。应当多读各种文学书籍，中国的，外国的，古典的，现代的，广泛吸收营养，择其善者而从之；还要多多地练习写作。通过多读、多写，来不断提高我们的艺术修养和表达能力。

我今天谈的都是极粗浅的体会，有些话可能说得不准确，还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继续交谈。

(本文是根据姚雪垠同志与记者谈话录音整理的。题目是本刊编者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