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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曼被俘以后

1983-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3年10期
关键词:公署赵一曼阿城

赵一曼烈士,是我国人民崇敬的抗日女英雄。她的英雄事迹,早已编成故事、电影,几乎是家喻户晓了。最近,我们发现当年审讯赵一曼的日本战犯大野泰治在狱中的交代材料。材料中详尽地叙述了赵一曼被俘以后,英勇机智地同日寇进行斗争的情景。这份交代材料,对我们进一步认识赵一曼烈士很有帮助,故摘要转载。

1936年春,我在哈尔滨任伪满洲国滨江省公署警务厅特务科外事股长。当时哈尔滨的日本情报机关为了寻找所谓苏联通过中国共产党“搅乱”伪满洲国的事实,加强了北满洲国的情报网。

同年二月,召开了省公署所属二十七县的警务指,导官会议,讨论有关情报问题。我提议“对捕获的抗日干部应进行更加彻底的审讯”。珠河县的首席警务指导官远间重太郎当时说:“珠河县正押着二十多名同共产党有关系的人,因为警务人员正忙着进行焚烧民房的事务,没有功夫去审讯。要是警务厅能派人去审讯就好了。”一周后,特务科长命令我去审讯,我就带着翻译(朝鲜人)出发了。

我到珠河县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约五时左右,远间率领警察队回县公署,我出门迎接他们时,看见他们押着一辆牛车,车上有两个妇女。远间指着躺在车上的那个妇女,向我报告说:“这个女人是在蚂蚁河畔战斗后从民宅跑出来的,被我们警长开枪打伤了,由于用的是七九步枪子弹,伤口很大,流血过多,把她解往省城,路上有丧命的可能,我们把她连同俘虏一同解来了。请快些审问吧,免得她死了。”

这个妇女,穿着一件黑棉衣,腰下被血染红,脸伏在车台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坐在她的身旁照料她。伤者头发散乱,大腿的裤管都被血灌满了,在不断往外渗。

我担心她马上死掉,得不到口供,从而失掉可能的情报,急忙走到她的身旁,叫喊道:“起来!”她从容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看见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两三步。我让远间找个适当的审问场所。远间同县公所的翻译詹警卫商量之后,决定在马料房的高粱垛上进行。从审讯中,知道她叫赵一曼,二十七岁,在妇女抗日会工作,家庭是个富户,本人受过中国女性的最高教育。在以上这些问题上,她态度坦然,答语明快。

当问她关于赵尚志部队的事时,她回答:“关于抗日联军的事,我不知道。”

我问她是不是共产党员,在党内是什么地位。她回答说:“我同共产党没有关系。”我问她:“为什么进行抗日活动?”一听这问题,她一下子提高了声调,作了义正辞严的回答,与其说是回答我的问题,不如说是对日军的控诉。她那种激愤之情,在我看来简直不象个身负重伤的人。她对日本军固然很义愤,但讲得有条有理,使人一听就懂,确是个有口才的人。我不知不觉地成了她的宣传对象了。我阻止她再往下谈。从她的谈话内容和态度上看,我觉得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为了使她不致在审训中死去,我让远间去找一个大夫来。

大夫来了,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我把大夫领到外边去,命令他:“这个女人,不管怎样也不能在这里死掉,必须把她解到哈尔滨去,希望你能尽一切力量,保证她还能活十天。”大夫给她注射了两针樟脑液,检查伤口后,对我摇摇头说:“她流血太多了,非常衰弱,要保证她活命恐怕办不到。如果能度过今天明天,那再看吧。”我说:“不管花多少钱,也要保持她的性命。总之,这是你的责任,有必要的话,到明天早晨,就守在这儿给她治疗吧。”对我的强迫命令,他脸上露有难色,但还是服从了。

第二天早晨,我又到赵一曼那里去进行审讯,警士告诉我,夜里给她打了三针。

在审讯中,我用了多种手法,进行了各种尝试,甚至不顾她的伤势,施加残酷的拷打,可是她一直没有改变态度。赵一曼在痛楚中也没有缄默,她对我说:“与其喊叫,要我别隐瞒自己的行动,倒不如用这里的事实来说明什么是正当的,什么是不正当的。比如,不管你们抱着什么目的,给负伤的人治疗,总是正当的,可是对一个重伤的俘虏用刑不能说是正当的吧。日本人这样杀害我们的同胞,恐怕是难于计数的!”我叫喊道:“别说了,你说在战争里杀人是坏事情吗,你这是胡说。”同时我心里想,对这个女人用刑是得不到什么的,不如先从周围的多数人来调查她的行动。于是决定把当时县公署拘押的二十多个人陆续地提出来审问。

我觉得,我那样的审问方式对她是无效的。我以为既然逮到了,总要想法子让她对抗日组织起破坏作用,从而给自己取得功绩。我怀着这样的野心,决定把她解到哈尔滨。珠河县派了三名警士同我和赵一曼一道坐火车去哈尔滨。到哈尔滨后,我们把她关进滨江省公署警务厅的地下看守所里。

特务科长山浦公久、特高股长登乐松、特高股长、警佐大黑照一连同我一共四个人商讨怎样处置赵一曼。我详细报告了审讯经过以后,提出了如下的意见:“押起来,给她治好伤,当作破坏抗日组织的反间用。”大黑反对,说:“这样顽固的女人,要想把她当反间用,办不到,而且伤那样重,还是杀了为妙。”大黑所以反对我的意见,是因为担心我负的责任太大。谈来谈去没有结果。我又说:“其实,利用她,还是利用别人,都可以。总而言之,我们握有利用她的自由,如果利用得妙,比杀几百个抗日军效果还大呢!”山浦科长耐心地听罢我的解释,作了如下的决定,说:“治疗所需的必要费用和监视的责任由大野来负,就这样,把她先看押起来吧。”

市立医院给她照了爱克司光片子,大腿骨碎了,碎骨片散乱在肉里。我当时曾在片子上数过,还记得,散乱在肉里的碎骨片一共有二十四块。大夫诊断:“若是把大腿锯掉,治疗的时间会快一些,若是不锯掉,身体不发烧,顺利地度过去,也许会僵化的,僵化之后,只不过腿略微短一些。”由于赵本人坚决反对锯腿,就决定这样治疗了。我也想到,她拒绝锯腿,是不是企图逃走呢?就极力劝她锯掉,无奈她断然反对。

我负责执行监视的期间,大约有两周。当然我一直考虑继续审问她,把她当反间来利用。

有一天,我问她:“伤治好了以后,你打算怎样呢?”赵一曼说:“反正你们不能放我,如果我的伤治好了,我愿意做负伤的警察队员的‘看护妇。”我嘲笑她说:“你这是说胡话,若是叫你当看护妇,警察队会全部叛变的。”并恐吓她:“你把我当成傻子,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

大约是把赵一曼解到哈尔滨后的两周,我被调到长春检察官事务所受训去了。离哈尔滨的时候,我到病房去了一趟,我记得那时候她还不能坐起来呢。两个月受训终了,我转调到阿城县,去阿城之前,我看见赵一曼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了。

我到阿城不久,从报上看到:“赵一曼在监视的警士和看护妇的援助下,从医院里逃跑了,在逃跑途中又被哈尔滨警察厅逮住。”

后来,特务科里的人,又把赵一曼从警察厅引渡到省公署警务厅,关在地下室里。

以后我见到大黑,他对我说:“你让一个了不得的人活下去,结果呢,她同警士和看护妇结成一伙,逃跑了。”我说:“我到阿城去的时候,也想到,她的腿好了,必须改变监视的方式。怎能这样说我呢?对一个能组织起三万多群众的人,就应该考虑到她会把警士和看护妇拉过去,失败的原因是把同一个警士和看护妇留在她身边的时间太久,而没有调换。”大黑说:“好在是把她逮住了,若是让她逃回原来的地方,不知道将有多少我们的人被杀掉呢。我们是受了一次骗,凡是叫共产党的人,我认为杀了是没有错的。”从这些话里,也可以看出赵一曼这个人的侧影了。

此后几个月,我因病回日本休假。从日本返阿城任所时,路过哈尔滨,住在大黑的家里。问起赵一曼,大黑的同乡、当时正在大黑部下当警副的森口作沼对我说:“赵一曼和周百学被引渡给宪兵队杀掉了。为了让大野先生知道杀她们的情况,我要股长让我到现场去。这两个人是带着手铐脚镣,由四五名宪兵押解来的。他们坐载重汽车到枪杀中国人的郊外。从汽车上下来就让她俩坐下。宪兵对她们说:‘还有什么说的吗?赵一曼说:‘没有什么说的了,不过我家乡还留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如果能把我的话传给她,就这样传吧:母亲为了抗日运动,不能留在你身边教育你,但是代替这个的,是母亲用实际行动给你指明了应该走的道路。仔细地认清母亲的行动,不要走错了路。这时候宪兵里的指挥者对已经举枪待放的四名宪兵下令:‘开枪!枪声响了,两个人倒下了,他们态度从容,毫无惧色,令人震惊。”

(石肖岩摘自《纵横》第1辑)

(插图:刘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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