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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古人改文章

1983-01-01丁福原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3年11期
关键词:原稿青皮胡桃

徐 江 丁福原

写文章是一种苦差事,很多人都明白这一点。写作之难,到底难于何处?刘勰《文心雕龙·附会》篇云:“改章难于造篇,易字艰于代句。”这就是说,著文之难,莫过于修改。作者要制成一篇成功之作,非经过精心修改不可。宋代诗人吕本中《童蒙诗训》中说:“文字频改,功夫自出”,很明确地说出了改文的重要性。清人李沂《秋星阁诗话》说得更为有趣。他说:“能改则瑕可为瑜,瓦砾可为珠玉……昔人谓‘作诗如食胡桃、宣栗,剥三层皮方有佳味。作而不改,是食有刺宣栗与青皮胡桃也。”人们都知道,核桃最外面有一层十分苦涩的青皮,青皮之下是木质硬壳,在硬壳里面,还有一层是象纸一样的内膜。要吃胡桃,就必须层层剥皮。李沂拿吃核桃和栗子同改文章作比,说明文章若作而不改,粗粗糙糙地发表出来,就如同让别人吃带刺的宣栗与青皮胡桃,那自然是不会有好味道的。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到了晚年,还不断地精心修改自己早年的文章。他的妻子看到他那辛苦劳作的样子,爱怜地对他说:“何自苦如此,尚畏先生嗔耶?”欧阳修回答说:“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欧阳修是担心让后生吃“有刺宣栗和青皮胡桃”,误人子弟。欧阳修这种严肃的写作态度,堪为后人楷模。

那么,古人是如何修改文章的呢?这其中有什么可供后人学习和借鉴呢?究其改文之法,大致可归纳为三:

其一曰“姑置之”。就是说文章草创之后,不要急于动手修改,应该暂时放一放,待到头脑冷静之后再改。宋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唐子西的话说,文章写好之后,“姑置之,明日取读,瑕疵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复改正,比之前时,稍稍有加焉;复数日,取出读之,疵病复出,凡如此数四,方敢示人。”唐子西结合自己的体会来谈“姑置之”而后改的好处,说得朴实而令人信服。清人唐彪《读书作文谱》中也有类似的说法。他认为,“当其甫做就时,疵病亦不能自见,惟过数月,始能知之。若使当时即知,则亦不下笔矣。故当时能确见,当改则改之,不然且置之,俟迟数月,取出一观,妍丑了然于心,改之自易。”当然,唐彪说“俟迟数月”,时间未免嫌长一些,但其中的道理,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为什么古人都强调将已草创的文章“姑置之”,待消停一些日子再改呢?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作者刚刚写完文章时,他的文思和情感都还沉浸在原稿之中,不容易一下子跳出框框,很难发现其中的疵病,即所谓“当局者迷”。搁置数日之后,作者头脑冷静了,从原来的思路和感情中解脱出来,这时他便可以读者身份去检查文稿,“当局者迷”转为“旁观者清”,便容易发现问题了。同时,在这段间歇时间内,作者还可以对文章的意旨、格局、语言、技法等各方面加以从容的思考,可能会对其中的某些方面产生新的认识,在这种情况下修改,自然是有利的。经过这样多次斟酌,反复改窜,才能使文章精益求精。

其二曰“长吟”。杜甫有一句诗,叫做“新诗改罢自长吟”。“长吟”就是大声吟诵。古人写诗,诗成后,总是要有声有色地吟唱一番,这样既可以抒发作者的情感,同时也便于发现其疵点。“长吟”对于修改一般文章,也是大有益处的。不是默读,而是要读出声来,要带着感情去读。清人何绍基对于高声朗读的感受,有很深刻的论述。他在《与汪菊士论诗》中说:“理不足读不下去,气不盛读不下去,情不真读不下去,词不雅读不下去,起处无用意读不起来,篇终不混茫读不了结”。这与我们中国的语言文字本身的特点有关系。汉语的每一字词,都有相应的声调和韵味,而“声”“韵”本身就是一种感人的因素。尤其是古代的作品,更讲求“声韵”、“节奏”、“顿挫”、“缓急”,以此给读者强烈的触发,某一方面有阻隔,就会感到读不下去。所以,在“长吟”的过程中,凡有“沾唇”、“拗噪”的地方,肯定是有毛病的,就应该重新斟酌修改。欧阳修为韩琦作的《相州昼锦堂记》,第一稿中有“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后来欧阳修又送去第二稿,韩琦仔细对照了一番,他看到只不过加了两个“而”字,成为“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似乎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吟诵起来,味道就大不一样了。原稿无“而”字,读起来就显得过于急促,似有气不足之感。有了这两个“而”字,将节奏趋缓,读起来感到深沉有力,这就能充分表现出韩琦那种“衣锦还乡”的欢欣自得之情,因而为全文添色。

其三曰求友。李沂在《秋星阁诗话》中说:“诗能自改,尚矣,但恐不能自知其病,必资师友之助。妆必待明镜者,媸不能自见也。”所谓“资师友之助”,就是请他人帮助。谁要想看到自己脸上的灰尘,就得借助于镜子。求友改文如同借助镜子照见脸上的灰尘是一样的道理。早在两三千年以前,《诗经》中就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诗句,这“切磋琢磨”之意,就是要与他人相互讨论,相互商榷。其后历代文人都曾对这一问题有很好的论述,例如薛雪在《一瓢诗话》中就说:“著作脱手,请教友朋,倘有思维不及,失于检点处,即当为其窜改涂抹,使成完璧。”古人不仅提出这些有益的观点,有的还能切实实行之。欧阳修作《岘山亭记》时,已经身为朝廷重臣,但却不耻下问,虚心向属下章子厚求教。章子厚看了原稿,果然指出其中“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之句音节欠佳,气势不畅,因改之为“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如此一改,不仅音节和谐,而且“兹山之上”与“汉水之渊”形成鲜明对照,给人以更深刻的印象。范仲淹作《严先生祠堂记》,稿成后请他的好友李觏指正,李觏即指出文稿结尾部分“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中,“德”字用得不妥。因为这尾歌是颂扬严先生的高风亮节,文义博大,若用一“德”字承之,未免太实太板。他提议将“德”字换成“风”字,范欣然同意,就成为后人所见的“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此一来,文章便显得飘逸深远多了。由此可见,古人对于修改文章,的确不吝气力,是值得后人学习、借鉴的。

(摘自《电大文科园地》198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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