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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的浪花

1982-08-28杨石泉

中国青年 1982年8期
关键词:哈立德临时工中文系

杨石泉

埃及有句谚语:“谁喝了尼罗河的水,谁还会回到它的身边。”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访埃及,但在尼罗河畔度过的两个春秋,那些朝夕相处的热情的青年朋友,却使我终身难忘。他们的生活象尼罗河的浪花,时而泛起耀眼的白光,时而跌入旋涡。

1979年冬天,我刚到埃及不久,有幸跟艾因·夏姆斯大学语言学院的同学们一起到南方旅行,沿着《尼罗河惨案》中游客所行路线,饱尝了上埃及风光。正是在这次旅行中,我欣喜地看到了埃及青年奔放的热情,象一团熊熊燃烧、滚动、跳跃的火。也正是在这次短短相处中,我第一次赏识了埃及青年的办事能力。

能干的小伙子和姑娘们

旅行的组织者是“尼罗河之家”。这样的组织在大学中很多,诸如“法老之家”“金字塔之家”“友谊之家”“长城之家”名堂不少。同学们自由结合,自筹资金,建立起一个个友好的“家庭”。组织旅行,开展文体活动,举行报告会,周济困难同学,办得颇有生气。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跟一群素不相识的外国学生远行,我有些担心。但是当我在开罗车站看到“家”中的大哥哈立德时,疑虑很快就消失了。哈立德二十来岁,身材魁梧,胖乎乎的脸上总是带着笑。一见我他就说:“杨老师,你放心,跟着我们走好了。”站台上很乱,我正担心挤不上去,却见哈立德和他的两个伙伴已在车上,把住车门,一边大喊:“这是包厢,不要乱上!”一边把同学们的行李接上车去。埃及女孩子很讲究衣着,平时上学十天半月之内不穿重样衣服,外出旅行更是一天三换,本来只是几天的事,每人却带着个大衣箱,自己提不动,就不得不仰仗男同学。等到大家安坐,火车徐徐开动时,哈立德和他的伙伴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夜幕降临,车窗外闪过静静的椰林,困盹的村庄,车厢里却变成欢乐的舞台。青年们唱啊跳啊,哈立德就是这乐队的指挥。一个女孩子跳上坐椅,跳起欢快的吉卜赛舞,满车厢一片欢腾。深夜,当他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合盖一条毛毯含笑睡去的时候,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反复念叨着:多么可爱的年轻人!第二天早晨,火车停在被誉为“埃及历史博物馆”的古城卢克索车站上,我看见哈立德和他的伙伴一手提一口皮箱大步流星地前头走了,等我们一出站,站外一字排开停着十几辆敞篷马车,哈立德正招呼大家上车。马蹄嘚嘚,车铃叮当,坐在古色古香的马车里,向太阳神庙——远古的埃及走去的时候,我从内心里佩服这帮年轻人,他们多会安排呀!历时九天的旅行,所到之处,吃、住、参观都是井井有条,妥贴周到。回到开罗和同事张老师谈及此事,张说:“他们都有这个本事。去年中文系组织去地中海的马特鲁港旅行,是二年级的几个女孩子组织的,安排得真好。”

他们的自立意识很强

埃及青年的这种办事能力是社会造成的。埃及的大学机构简单,只管教学,不负责学生的食宿。本市的不论远近,一律走读。外地学习好的可以由学校介绍住进大学城,学习差的只好寄宿亲友家或几人合租一间陋室。开罗房屋租金昂贵,要租到一间既便宜又合适的房子是要点本事的。每天从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都是上课时间,中间吃饭、休息学校都不管。学校考勤不严,迟到旷课几乎都不过问,只要学年考试及格即可升级,毕业考试合格就能够拿到文凭。学生自己管理自己,学习期间就在为生活奔波。埃及的家庭关系也同西方一样,趋于松散。青年一结婚即脱离家庭,另立门户。青年自立的意识很强,大学毕业后,即便找不到职业也要千方百计地找临时工干,不愿再靠父母养活。在校学生也是这样。中文系二年级有个学生叫阿卜杜拉,平时总不来上课,期末考试他来了,居然考得不错。开始我们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他父亲另有新欢,抛弃了他的母亲,他不愿看后娘的白眼,只好白天做工,晚上找同学抄笔记,请同学辅导。象他这样的学生中文系有两三个。有的却不然。三年级有个萨米,父亲是中学校长,家境并不坏。他白天上课,晚上到旅馆当服务员。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干,他回答说:“我要花自己的钱。”勤工俭学在埃及如同西方国家一样,是一种社会风气。每年暑假,学生们纷纷找工作干,远的到英国、法国、意大利,近的就在开罗,打字、端盘子、售票、扫马路,什么都干。女学生萨发是机场警长的独生女,家里很阔气,假期也做临时工,她说:“我们习惯这样。”埃及青年要求自立的强烈愿望留给我的印象同样是深刻的。

一个灰色的阴影伴随着他们

埃及青年是热情奔放的。但是,相处久了,你就会在他们独自发愣的一刹那间,在他们强作欢笑的脸上,从他们疲倦失神的眼睛里,发现有一个灰色的阴影伴随着他们,使他们苦闷,烦恼,以至于轻生。生活对于他们毕竟还是冷酷的。

第一是前途问题。埃及大学生毕业后要为国家义务服务一年,男青年当兵,女青年到医院、国家机关、国营企业服务,服务期间不发工资。一年之后,等待分配。这一等就难说了,少则一二年,多则三五年(医生、工程师、会计师这三种职业要好一点)。这期间,青年们东奔西跑,各寻出路,结果大体是这样:有靠山有门子的很快找到了工作;有国外关系的投奔国外;找到有钱丈夫的做了家庭主妇;无依无靠的最后随便干点什么糊口。我在书店和旅游公司的售票处都遇见过语言学院的毕业生,他们自解地说:“有工作干就不错。”中文系毕业生的前途就更黯淡了。学生们时常问我们的问题就是:“老师,我们将来能有事干吗?”“总会有吧?”其实我们心里也是个问号。去年中文系有了第一批毕业生,还好,学院把大部分留下成立了一个研究生班。被录取的莫哈辛却惶惶不安地找临时工干。我说:“你干临时工怎么学习呀?”他却说:“我不干临时工怎么学习呀!干临时工才能补助家庭。”

婚姻问题也使青年特别苦恼。开始,学生告诉我,找爱人难。我说,这有什么难呢?你有那么多同学,就没一个合适的吗?他们说,那怎么成!后来才知道果然不行。结婚要花很多钱。家长有钱不等于青年自己有钱。如果同学相恋,毕业后如何能在短期内积攒几千块钱?所以一般都是男方先工作几年,攒够了钱,租到了房子,买好了家具,才结婚。婚姻的不幸时有所闻。三年级有个女孩子原来和同班同学相好,但这位男同学很穷,不得已嫁给了一个工作多年的中学教师。婚后不久,打骂相加,生儿之后,丈夫另有新欢,离不成,好不了,痛苦万分,学业荒废。

还有一个叫阿西雅的姑娘,是曼苏尔人。埃及民谣说:“法尤姆的小鸡,曼苏尔的姑娘”,意思是上下埃及就数曼苏尔姑娘好。阿西雅确也秀气,刚来时天真活泼,时常穿一件撒花连衣裙,有一种农村姑娘的朴素美。二年级的时候,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位比她大七八岁的工程师,关系不错。有一次她在农村的父亲进城相亲,遭到这位贵人的白眼,姑娘一气之下与男方断绝来往。从此,她立誓不嫁,脱下花裙,改着黑袍,一副修女打扮。每当她失魂落魄地走进教室,老师们都为她担心:阿西雅会走到什么路上去呢?

当青年在失望的泥淖中挣扎的时候,安拉便向他们召唤;当青年思想空虚的时候,宗教便来填补。宗教活动是青年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左右着青年的成长。象其他宗教一样,伊斯兰教认为有一个另外的幸福的天堂,好人死后可以进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这对那些失意的青年无疑是一种精神安慰。在他们精神痛苦的时候,他们便寄希望于来世。我看到过一个女学生的日记,至今想起,犹觉毛骨悚然。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老师,人为什么要活着?生活是痛苦的,另外那个世界才是幸福的。我想死,但是找不到好的办法。你知道,按照我们宗教的说法,自杀是进不了天堂的。我想到你,你能帮我的忙。你杀死我吧!用什么方法都行。你想好了告诉我……”当老师的能有什么救人良方?只能开导开导。

她现在怎么样了?真令人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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