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吕瓦旁尼》之谜

1982-07-15郭一民

读书 1982年10期
关键词:空想维尔共产主义

郭一民

一八○九年,在法国著名空想共产主义者巴贝夫领导的“为平等而密谋”运动遭到镇压之后的十三年,也正是在拿破仑军事帝国昙花一现的繁荣达到登峰造极的时期,巴黎在秘密状态下流传着一本宣传空想共产主义思想的小说。这本书一出来就没有躲过拿破仑政权鹰犬的机警的耳目,它被警察当局统统加以没收,并立即付之一炬。在七十多年的漫长期间,人们只知道这本书的书名,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本书中的任何一本,甚至连著名的图书收藏家也是如此。

这本书有一个很奇怪的书名,叫做《吕瓦旁尼》。这个词在法文词典上是根本找不到的,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这就使这本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至于这本书的作者是谁,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法国图书馆目录学家拉克鲁瓦、诗人和文学家居比埃尔·巴尔密左和德国的欧根·杜林,都一致断言这本书是出自法国著名空想共产主义者雷梯夫·德·拉·布雷通的手笔,是他的多卷本著作《尼古拉先生的哲学》一书的续篇。但是,这些推测由于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始终是一种推测,因而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吕瓦旁尼》这本书仍然是一个没有解开的哑谜。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法国有一个名叫德·拉什的图书馆目录学家,他对《吕瓦旁尼》之谜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血去寻找这本渺无踪影的书。一八七五年,他居然幸运地在格烈诺布尔这个地方找到了这本著作中的残存的一本,不久,又找到了该书作者保留过的一本样书,上面还有作者亲笔写的注释和后记。于是,《吕瓦旁尼》之谜经过了七十二年之后,最后才真相大白。

原来,《吕瓦旁尼》(Ruvarebohni)这一书名是由法文“真正的幸福”(Vraibonheur)这两个词颠倒拼写而成,意为达到“真正幸福的哲学”。作者所以采用这个隐晦的书名,显然是为了想躲过拿破仑帝国的警察当局对于宣传共产主义思想的书刊的严密检查。这本书的扉页上印着两个作者的姓名,一个叫让·斯蓬维尔,另一个叫尼古拉·比涅,这证明过去把这本书列为雷梯夫·布雷通著作的种种说法,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关于比涅和斯蓬维尔这两个人,还有一段有趣的文坛佳话。

比涅和斯蓬维尔都是法国人,两人是一对好朋友。比涅生于一七四九年,斯蓬维尔生于一七五○年。这两个人以前在本国从来没有见过面。他们第一次相识是一七七九年在俄国的圣彼得堡。此后,便成了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因为他们两人从青年时代起就都对“折磨人类的不幸”这个问题感到忧虑。这一点也成了他们后来二十五年中经常讨论的题材。一八○四年,斯蓬维尔为了要对这个使他们共同感到不安的问题求得答案,便着手研究关于“人的本性”问题。一八○五年,他到巴黎郊外比涅的别墅中住了十五天,以便就自己研究的成果同比涅交换意见。他们经过坦率的、认真的讨论之后,由斯蓬维尔执笔把双方同意的各点一一记录了下来。结论是:“人类使自己遭到一切不幸的恶习,都是由社会制度本身产生的”。但是,对于应该如何去铲除这些恶习,斯蓬维尔在当时还没有自己明确的看法。

斯蓬维尔返回巴黎没有几天,忽然得了急症暴卒了。比涅失去了这位亲密的朋友,便不得不独自继续来研究斯蓬维尔生前所没有完成的任务。他经过三年的潜心钻研,对于铲除恶习、改造社会和建设共产主义制度,都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完整的看法。于是,他便根据这些观点于一八○九年写出了《吕瓦旁尼》一书的第一部,并且在同年第四季度将这本书付印出版。严格说起来,《吕瓦旁尼》这本书应该是比涅个人的著作,但是他为了纪念自己同亡友多年合作的关系,便把斯蓬维尔的姓名也同他的姓名一起放在扉页上,因而使人一直认为这本书是两个人共同的著作。

比涅死于一八二二年五月四日,终年七十三岁。关于他的其余情况,就没有资料可以查考了。

《吕瓦旁尼》一书采用的是空想小说的体裁,作者通过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展开了他对法国大革命后产生的新兴资产阶级社会的批判,同时提出了自己关于建立共产主义制度的空想方案。

这本小说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一个英国的航海家在他所乘的海船遇到风暴沉没后,漂流到了一个已经建立起财产公有制度的陌生岛屿上。他在这里遇到一个已在该岛落户多年的英国人。这个英国同胞带领他在岛上四处漫游,使他有机会亲眼目睹在财产公有制度下的人民所过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真正幸福的生活,并且向他讲述这个国家的人民是怎样进入今天的幸福境界的。

这个国家的人民叫“伊加瑙弗人”(Icanarfs),这是由法国人(Fran-ais)一词颠倒拼成的。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叫“破内兰诺”(Ponélano),这个词一望而知是由拿破仑(Na-políon)的名字颠倒拼成的。这个国家在社会改革之前,也经历过一段不幸的、黑暗的历史:社会上存在着妒嫉和竞争;各阶级之间充满了仇恨;社会全体成员间进行着残酷的血腥的战争,尔虞我诈、明争暗夺的现象,甚至渗透到每一个家庭的内部。

作者指出,在这个国家中最贫困的、最不幸的,要数那些靠自己劳动力谋生的人了。他们平日的生活本来就很艰苦,一旦遇到不测事故,失去了利用自己双手的机会,境况就更悲惨了。但政府却对他们的命运听之任之,采取了十分危险的冷漠态度。最后由于这一阶层不堪忍受的恶劣的生活条件,终于触引了一场政治危机。在这场政治危机中,破内兰诺开始登台执政,他首先在国内恢复了秩序,接着又在对外战争中打了几次胜仗,为自己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可是伊加瑙弗人的生活却依然如旧,没有发生一点变化,实际上在这个国家内找不到一个真正幸福的人。作者在这里隐晦曲折地批判了拿破仑本人连年不断对外用兵,也流露出了他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后的社会大失所望的心情。

作者认为这个国家的人民所以遭到不幸,其中有一个主要根源,这就是当他们在建立社会的时候,留下了一些分散的、单独的家庭。这些家庭产生了各人利益之间的矛盾,孕育了私有制,而私有制又在人们之间产生了互相妒嫉、敌视和战争。这种建筑在谬误基础上的社会制度,是同“人的本性”相抵触的,它使人沦为自私自利者,使他们沾染上了恶习,并且把他们引上了犯罪的道路。

问题的关键既然在这里,因此,人们要使自己得到真正的幸福,就必须遵循他所谓基督教传统的戒律,建立起财产公有制度。但是,比涅认为共产主义制度的建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必须经过一个按照新原则来对旧社会进行改造的过渡时期。作者通过伊加瑙弗人的榜样,对这一问题提出了一个具体的答案。例如,伊加瑙弗人的国家为了改善人数最多的、最贫苦的阶级的状况,在每一个区里都设立了附带有各种作坊的医院,当劳动者生病的时候,他便带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住到医院里,他自己接受医生的治疗,而他的妻子和孩子则可在医院附属的作坊中劳动,这样,全家便不致因为他生病而断绝了生计。此外,他们还采取富人收养穷人的孩子,以及吸收各界青年参军的措施,来促使贫富之间消除隔阂而逐渐达到接近。过了若干年后,在破内兰诺的继承人的统治下,又实行了统一的教学制度,对所有在校的学生都施以同样的教育,向他们灌输了一些健全的思想,使他们认识到“社会性是同私有制水火不能相容的”。同时,这个国家的司法机关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成了多余的东西而被取消。

作者认为通过他的幻想中的这些变革,已逐渐为向共产主义过渡铺平了道路。所以,在书中提到破内兰诺五世统治的时期,社会上便发生了激烈的变革:私有制被废除了,而代之以财产公有制。最后一个破内兰诺也自动放弃了政权,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公民。从这个时候起,伊加瑙弗人便进入了“吕瓦旁尼”,亦即“真正幸福”的境界。

作者在这部小说的结尾用了很长的篇幅来描画空想共产主义社会的蓝图:房屋拥挤不堪而且零乱的旧城市被消灭了,在它的废墟上出现了一幢幢带有花园的宽敞的楼房,每一幢楼房中都有可供五十对夫妇居住的房间,还有很大的会议厅和仓库。住在这些房屋中的所有公社社员白天一同劳动,晚间则一同欣赏音乐和歌舞。那里一切东西都属于公有,每个人都在为共同的幸福而劳动;妇女和孩子并肩参加各种体力劳动,而且也并肩参加科学和艺术的活动。儿童属于全社会所有。他们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步学习农业的理论和实践,然后学会各种手艺,等到学校毕业以后,就根据每个人的才能的差异而被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岗位上。在这个社会里,虽然夫妇还是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由于采取了上述的措施,实际上真正单独的家庭已经不复存在了。

伊加瑙弗人的国家是由许多公社组成的,每个公社都不是各自为政的分散的经济单位,而是一个有着紧密联系的统一整体。国内到处都是宽阔平坦的公路和纵横交错的河道,它们可以很方便地把农产品和工艺品从国内某一地方调到另一地方,以便满足每一个公社社员的需要。多余的东西都贮藏在公共仓库中,而艺术品和历史文物则集中在专门的建筑物内,以供公社社员和学生观赏。

在这个社会中,由于建立了公共食堂,因而杜绝了在一家一户条件下所无法避免的对粮食和燃料的浪费。特别是广泛地应用了机器,从而减轻了人们体力劳动的强度,同时却保证了农作物获得大幅度的丰收。机器的采用、科学的发现和技术进步的问题,在《吕瓦旁尼》中占有一个很突出的地位。作者写道,在伊加瑙弗人那里,农艺学、机械学、物理学和化学,都取得了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成就。相反地,人们在这些方面所花费的劳动力却比以前减少了一半。由于广泛采用机器,宏伟的道路建设工程得以在很短时间内迅速完成;由于化学和医学的进步,各种传染病和流行病均告绝迹,人人都能健康地活到高龄;科学技术的发展,提供了制造强大新式防御武器的可能性;化学工业制造出了化学物,可以在几秒钟内消灭大量的敌军;航空技术的发展,使得有可能从空中来攻击地面的敌人。

一八○九年,正当现代科学技术还刚刚处在萌芽的阶段,而作者却能够如此敏锐地洞察到它的发展的前景,这种高瞻远瞩的预见力,的确不能不使人感到惊叹。

总的说来,比涅在《吕瓦旁尼》中所依据的,是十八世纪思想家所特有的关于“人的本性”和“自然权利”这些唯理论世界观,他把私有制度看成是同“人的本性”相抵触的制度,而把共产主义则说成是符合自然的、理性的社会制度。象所有空想社会主义者一样,他也把实现共产主义寄托在象破内兰诺这样的伟人,也就是寄托在象当时统治法国的拿破仑这样风云一时的大人物身上,这当然是一种没有根据的唯心主义的幻想。

尽管如此,由于《吕瓦旁尼》对于资产阶级革命之后的十九世纪的新的现实持批判的态度,由于它直接指出工人阶级是当时社会最无权的阶级,因而《吕瓦旁尼》这本书仍然不失是法国十九世纪一部别开生面的空想共产主义小说。

猜你喜欢

空想维尔共产主义
规划人生
哲理漫画
小老虎种花
警惕“空想”
科学把握共产主义长期性与阶段性的有机统一
李海青:共产主义的历史现实性与逻辑必然性
共产主义就在你我的奋斗中
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