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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只再造手

1981-01-0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1年1期
关键词:小高前臂手掌

峻 青 海 渭

南下的列车在隆隆地向前飞驰。车窗外,时而是辽阔的田野,时而是错落的厂房;车窗内,有一个身材魁梧、眉宇开阔、目光炯炯,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就是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的骨科副主任于仲嘉,一位深通骨科医学,在骨科和手外科方面有着丰富经验的专家。

他曾在举世闻名的断肢再植手术中作出过自己的贡献。一九七三年曾去墨西哥参加了在那里召开的骨科会议,在那些深谙此道的国际第一流的骨科专家面前宣读了断肢再植的论文。他曾于一九七四年底参加医疗队到非洲的多哥,为当地的病人成功地作了前臂肿瘤切除再接手术,国内外的报纸都曾予以热情的报道……

此刻,在这南下列车的窗前,他在静静地默想什么呢?

医学界一代俊杰风云聚会的全国医药卫生科学大会刚刚闭幕。于仲嘉的胸中,还在翻滚着大会的热浪。他想到了党和人民所给予的荣誉,所寄予的期望,他更多地想到了那些不幸的人们——他们在生活中失去了双手,他们不能再用双手来为社会创造财富,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

于仲嘉下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显得心事重重。好多年来,这些失去双手的病人,他们的痛苦、悲哀和绝望,象梦魇一样压迫着他的心灵,使于仲嘉总觉得自己好象欠了谁一笔债似的。尤其是全国科大召开前的一段时间里,他更是忧心忡忡,常常独自一个人陷入深深的沉思。这时,那些病人就发出凄厉的呼声闯进他的脑海,用已经没有了双手的前臂残端扣击着他的心扉……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人民的痛苦象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激荡着他那颗纯洁正直的医生的良心和共产党员的责任感。

列车在行进。于仲嘉举目眺望窗外,心情十分不平静。手对于人类的生活是太重要了,可是为什么不能给病人再造一只手呢?……一路上,他完全沉浸在这不寻常的“为什么”之中。

于是,在一九七八年六月这列南下的列车上,如同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的主题电光石火般地掠过作家的脑际,一个再造手的大胆想法在于仲嘉的脑中形成了。

刚从北京归来的那几个晚上,于仲嘉为了把自己在归途中的想法搞成一个切实的方案,不顾蚊叮虫咬、一头扎进了浩瀚的卷铁之中……

这是第几个晚上了呢?不知道。只见于仲嘉翻出了许多资料,在那盏只有八瓦亮的小台灯底下查阅着,思考着……我们且不要打扰了他的思考。为了更清楚地了解于仲嘉这一想法的不同凡响的意义,我们先要对医学上在全手缺损再造方面的探索做一个大略的概观。

医学上所说的全手,是由手腕、手掌和手指三部分组成的。其中手指的作用最大。再造手的目的,主要是要恢复手指的基本功能,即捏、钩、握的功能。过去,假如是拇指或其他手指缺损,医学上曾想了种种较好的方法来解决,甚至可以将脚趾移植到手掌上。别看脚趾长在脚上很不灵活,一旦在手掌上接活,它能象手指一样穿针引线、弹琴作乐哩。但这种移植是有手掌作为移植基础的。而摆在于仲嘉面前的难题是:人的全手缺损,即指、掌、腕都丧失殆尽,只剩下一条小棒槌似的前臂,怎么办?

大概人类很早就感觉到失去双手的不幸了。人们在装配假手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但用的都是类似绑一个什么东西的死办法。这种假手虽然其形态已达到了几乎乱真的地步,但假手毕竟是假手,它并不能很好恢复手的功能。而且戴上它冬天则寒冷如冰,夏天则闷热难熬。

最理想的方法是让病人自己长出手来,这在目前还只是个幻想,那么,能不能用手术的方法造出一个既成活又有感觉、且伸屈自如,又有较好外形的手呢?

让我们再回到于仲嘉的家里,回到那盏八瓦亮的小台灯前,看看于仲嘉思考的结果吧。

这时,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周围的世界都好象陷入沉睡之中,只有屋外那昏蒙蒙的路灯和仿佛一颗孤星似的小台灯在交相辉映。于仲嘉的桌上,摊满了书籍和稿纸,他查阅了许多有关的资料,凭借自己敏锐而富有磁力的思索,汲取着其中合理的因素。

……渐渐的,一个合理的方案在他的思考中形成了。第一步先造成一个掌骨,因为掌骨是手掌的支架。掌骨可考虑用对人体组织没有不良反应的金属材料制作;第二步用手臂残端周围的肌肉等软组织包埋固定,外面再用原来残端的皮肤覆盖,造成新的手掌;第三步将足趾完整地切下,移植固定在已造成的手掌上,接好它们的血管、肌腱和神经,使之存活,恢复感觉和活动功能。

这个方案叙述起来似乎非常简单,但是却非同小可。因为如果这个方案实现了,那么它所实现的就是一个在医学史上前所未有的再造手!

到于仲嘉这里来挂号的,大都是一些因开山或修水库、修电站不慎而被雷管炸去双手的病人。这些病人年纪都很轻,多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其中有一个来自陕西的青年,名叫高天社。四年前,他在一次修建水库的爆破中失去了双手。于仲嘉喜欢他,也非常同情他。这次的新手术,于仲嘉想选择他作为第一个实施对象。

于仲嘉亲切地问道:“小高,想不想摘掉假手?”

“唉,做梦都想哇!”小高答道。那愁惨的声音,好象是一个家累繁重的中年人,实际上他只有二十五岁。

于仲嘉了解他的过去,完全理解这“唉”后面的巨大痛苦和隐忧。

于仲嘉端起他的残臂,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轻轻放下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象圆规似的金属小架子,放在手里轻轻摆弄着。

“这是啥玩意儿?”小高好奇地问。

“这就是你的手掌骨。”于仲嘉胸有成竹,平缓地答道。

“真的吗,快给我看看。”小高兴奋了起来。

于仲嘉把这玩意儿放到小高的眼前,好让他看个清楚。他告诉小高,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手掌骨架,是在上海手术器械六厂的帮助下采用了对人体组织没有不良反应的高强度钦合金材料研制而成的。“假如再造手成功了,将来你连骨折都不会发生!”于仲嘉笑道。

这精巧的手掌骨架是“丫”字形。下端可插入病人前臂的挠骨,上端两叉可分别接两个移植的脚趾,构成两个相对的手指,中间的接点活络,真是个出色的杰作。

小高定睛注视着,又激动地用嘴唇吻着这架子。

“过两天就准备做手术。这两天要好好休息,情绪不要焦躁。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把这次手术做好,请放心吧。”于仲嘉很有信心地安慰了小高,然后信步走出屋子。小高的眼里涌起了一泓泪水。

其实,于仲嘉的心情并不轻松。这几天,他几乎是通宵未眠。他的心象一根绷紧的弓弦。凭自己多年来的医学经验,他深知这手术的复杂:人脚的血管细,畸形多,分布不规则,而且又要移植到一个新造成的手掌上,还不能用动物做试验。因为人的手、脚的构造,有着漫长的进化过程带来的独特性,远非那些靠四肢一起行走觅食的动物所能类比的,只能在动物身上做一些基本功的训练。

几个月来,他领导着他的医疗小组对这个似乎难以超越的难点进行了辛勤的探索。他们利用尸体做了不计其数的试验,在动物身上做一些基本功的训练。如今是到了练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时辰了!

战前是寂静的,但比战时更紧张。

两天后,进入了决战阶段。当高天社坐在小轮车上被缓缓推进手术室后,整个六院仿佛显得特别安静。所有关心这个手术的人都在默默地祝愿它成功。

这天的日历也显得格外醒目:一九七八年十月二十一日。

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二个小时。

这是紧张的,似乎连空气都要凝固起来的十二个小时。

十二个小时后,小高发现自己原来光秃秃的前臂残端上奇迹般地长出了两个指头。由于麻醉的缘故,他暂时还感觉不到什么,但他却真切地到感了自己一颗急跳的心,感到了自己过速的脉搏。他热泪涔涔,望着正睁着一双疲惫的眼睛、俯身探视他的于仲嘉,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愉快声音喊道:“啊,我又有手了!”

这一声,喊的周围的医生们,那些可尊敬的人们也都热泪盈眶了。手术很顺利,他们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们知道,这紧张而有秩序的十二小时是否能奏出幸福之音,还须时间来检验。

手术以后,于仲嘉更是寝食不宁。每天,他都下病房,仔仔细细地观察缝合的伤口,询问病人的感觉,一字不漏地查阅记录。这位精力充沛的骨科医生幸亏有一副结实的身板,否则他一定会被累垮的。

巴基斯坦有一位著名的诗人曾写道:“谁今天播下去种子,明天就能在田里采集秧苗。”

手术以后一个月,小高开始训练他的新手了。三个月后,他的新造手的指就有了钩抓的能力;半年以后他已经能够用他的新手点烟、握杯子、吃饭、下棋和写信了。随着不断地锻炼,小高新手的力气也增大了,用两只手指能提起十五磅重的东西!从实际使用情况看,手的功能主要集中在手指上,手指中拇指的作用占百分之五十,食指的作用占百分之二十五,小高被接活了这两只手指,可说是基本上恢复了手的功能。

于仲嘉没有被累垮,他显得益发精力充沛了。当他看到小高用这只再造手写出:“我要用再造手努力为党工作”几个大字时,他感到一阵海潮汹涌般的激动。呵!那些他日思夜想要减轻和解除他们痛苦的失去双手的病人,终于有了新的希望,生活对于他们重新变得富有魅力了!

世界上第一只再造手在上海获得成功!

中国人民又一次登上世界高峰之一,显示了自己的智慧和力量。

(摘自1980年9月26日《光明日报》)

插图姜吉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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