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执着地追求光明的诗人
1980-07-15罗君策
罗君策
读《艾青诗选》
有位青年告诉我:“诗坛出现了一位新秀,他的名字叫艾青。”听到这近乎笑话的“消息”,我的心腾起了复杂的感情:它是灼痛的;但也是欣悦的。艾青——这位曾在黑暗的旧中国,执着地追求光明的诗人,这位曾把他的爱情献给了新的人物和新的世界,热情地讴歌过祖国的光明和幸福、胜利和喜悦的诗人,这位曾在中国新诗发展中作过贡献,在国际上享有声誉而被称为中国当代的“诗坛泰斗”的诗人,二十多年来,象鱼化石,“被埋进了灰尘”,为年轻人所不知;然而,我们却欣悦地看到,在那骇浪狂风中,诗人象礁石,“依然站在那里”,“含着微笑,看着海洋……”。因此,当“四人帮”被粉碎后,他能立即“投入火的队伍、光的队伍”,以喷涌的热情,唱着《光的赞歌》。
翻开《艾青诗选》,读者不难发现:对光明的热烈讴歌,是诗人艾青几十年诗创作中最突出的主题。因此,他的诗,明朗如皓月当空,热情似飞流千尺,在那丰富的形象创造中,给人思想上以巨大的冲击力。
艾青成长的年代,正是帝国主义入侵,军阀混战的年代,面对“在痛苦的被辱着”的祖国,诗人发出了大声的呼喊,来表达他追求光明的热切理想。因此,“在东方深的夜里”,诗人“以燃烧着痛苦的嘴”,强烈地呼唤着黎明。《太阳》、《春》、《黎明》这些早期的创作,无疑地表现了这位“受过五四启蒙思想和文学革命影响”的知识分子,在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国,对光明的向往和斗争的渴望,披露了诗人强烈的战斗个性和憧憬革命的美丽灵魂。
和前辈的所有优秀诗人一样,艾青是在中国人民爱国主义的沃土里成长的。因此,抗日战争的爆发,促使了他“思想与情感必须在它的底层蔓延自己的根须”,这种把个人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紧密的联结,使诗人以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投入了这场斗争。他号召着人们:“必须从敌人的死亡”,“夺回自己的生存”(《他起来了》);诗人被这场斗争所激动而喜悦,他欣悦地笑了,“他从来不曾如此地笑过”;因为,他从浴血奋战的人民中,找到了光明之所在,他对光明的追求就更为炽烈了。长诗《向太阳》就是这种思想的升华。这首诗,写于一九三八年,即抗日战争的第二年。它以“开阔的胸襟”,跃动的旋律,唱出了诗人心灵中宝贵的信念。它火样的激情,通过铿锵的语言,讴歌了这场光明与黑暗的决战;赞美了“比处女,比含露的花朵,比白雪,比蓝的海水都更美丽的太阳”。《向太阳》是诗人思想上和艺术上成熟的标志,它和后两年写的,以豪放的激情和细致的人物刻划著称的叙事长诗《火把》,是艾青诗作的两座高峰,是镌刻在我国现代诗史上的两首不朽名篇。它们和《吹号者》、《他死在第二次》等优秀名作,为人民留下了那一伟大时代的强烈音响。这些诗,由于反映了人民的意愿,成为当时鼓舞人民抗击侵略者的号角;它们喷溅着的激情火花和理想光芒而为人民所喜爱。特别应该称颂的是:作为诗人,他绝不粗制滥造,甚至在象《我爱这土地》这样的短诗中,我们也能清晰地看到诗人艺术上的追求。因此,他的诗,深刻的思想、充沛的政治热情和娴熟的艺术技巧都达到了谐和的统一,使它们成为艾青诗作中极其光彩夺目的艺术珍品。
对新时代的礼赞,是艾青到达延安后诗作的主要内容。收集在《诗选》中的有“黎明的通知”、“启明星”、“花束”等辑。诗人以崇高的感情,歌颂了“把历史的重载驮在自己身上”,去创造光明的革命领袖毛泽东;他以充满喜悦的信心,向“眼睛被渴望所灼痛的人类”发出了《黎明的通知》;他用明净、洗练的语言,歌唱了“真的翻了身”,“吃穿不用愁”(《春雨》)的解放区新的生活……。建国而后,诗人又把它象露珠般鲜亮,象花束般芬芳的诗,献给了和平与友谊,从《给乌兰诺娃》到《写在彩色纸条上的诗》,我们感受到诗人心灵中对人类美好灵魂的歌唱。这些诗,由于诗人在学习民歌的基础上进行了努力的探索,从而形成了鲜明、丰富的形象,明朗、朴素的语言和巧妙的结构浑然一体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使诗人能更真切地表达出自己的理想,更准确地揭示了光明的未来;给同期和后起的诗人以极大的影响,促进了我国新诗迈向了一个新的境界,这是诗人艾青在新诗发展中的重要贡献。
必须指出:建国初年,有人曾责难诗人政治热情“低落”。但是,不趋附于赶任务而制作,却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忠实于自己的艺术实践,是艾青一贯的最可宝贵的素质,也正是他不同于一般的创作个性。实践证明,艾青建国而后的诗作,都是他对当时政治的直接反映。不应忘记,新生的人民共和国正受着帝国主义的封锁。应该说,在艾青的诗中,那些对太阳、光明、黎明的描绘和歌颂,数量是可观的,感情是炽烈的。它们在诗人不同的历史阶段中,以不同的新意而争放异彩。这在我国文学史的长河中,是艾青所独具的;在世界文学史中,大概也难找到出其右者。
艾青认为:“对于新事物所下的肯定,就是对旧的事物的否定。”(《诗论·美学·三》)因此,对黑暗的无情揭露,对邪恶的着力鞭挞,是艾青诗作中另一重要内容。
“愤怒出诗人”,艾青正是以对旧世界的愤懑开始,踏上了诗人的航程的。一九三二年写的《大堰河——我的褓姆》,就是诗人“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诗人以幼年生活的境遇,抒发了他对褓姆大堰河真挚的怀念和热烈的赞美。它通过对这位纯朴、善良的农妇悲苦生活和命运际遇的描述,满怀伤痛地对黑暗现实作了强烈的控诉,表达了诗人对旧世界的仇恨。这首诗,是艾青的成名之作,——那时候,二十三岁的艾青刚从国外归来,虽然,资本主义制度留给了他恶感,但他从《国际歌》和《马赛曲》的诞生地带回来了一支《芦笛》,——在那内忧外患,“黑暗得连芦笛也是禁物”的旧中国,在“新月派”和“现代派”形式主义遁世诗风先后泛滥诗坛的时候,他“把对于外界的感觉与自己情感和思想溶合起来”,毅然地吹响了对黑暗现实的悲愤和激怒。这种对生活的忠实,披露了诗人正直的灵魂,也表现了诗人的勇敢。正是这,使诗人的芦笛,寄同情于受压迫受损害的劳动者。无容讳言,艾青早期的芦笛,曾抹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这是因为他幼年寄养在一位农妇的家里,“感染了农民的忧郁”。但是,那朴素雄浑的风格中流露出的真情实感,那潜藏于诗中力求改变现实的决心和勇气,却煽动起人们为摧毁旧世界而战斗的火焰。
作为诗人,艾青有着正直的灵魂,这光辉的品质,使艾青成为“永远是正义与人性的维护者。”因此,他在讴歌光明的同时,着力地鞭挞了黑暗和邪恶。其实,诗人早期的《芦笛》,就已显示了他的战斗个性。因此,抗日战争中,他的锋芒所向,就直指那些企图破坏光明的战争狂人及其汉奸走狗,对他们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猛烈的鞭挞;并号召人民,要拖住希特勒的尾巴,“让红军的枪托”,“瞄准它的前额击死它”(《拖住它》)。也正是对制造黑暗的强烈愤恨,使诗人在南美洲,通过《一个黑人姑娘在歌唱》,对资本主义和种族主义作了愤怒的控诉,因为,诗人透过自由神手上火炬的浓烟,看到了这一制度下自由的价值:“不管是事实,还是象征,自由神只是一盒纸烟。”(《在智利的纸烟盒上》)所以,他庄严地宣判:制造黑暗的人,“他们的末日很快就要来临”(《大西洋》)。象这些具有强烈战斗意义的政治抒情诗,是诗人爱与恨交织的迸发,它有着撼人心魄的感情力量。因此,艾青的诗,在旧中国,曾引导了不少青年投身到革命的行列,鼓舞着人民为理想和自由而战斗。这就是诗人艾青为什么被人民所热爱和想念的重要原因。
“四人帮”粉碎了,艾青沉冤洗雪了。他的歌声,如熔岩奔突,喷涌而出。仅两年,他就发表了《伞》、《镜子》、《光的赞歌》、《在浪尖上》等数量可观的新作,显示了诗人艺术生命的“第二次解放”。
艾青的新作,仍然保持着他独特的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有所发展。
《光的赞歌》是艾青的优秀近作。它通过“回顾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光明与黑暗的搏斗,表达了诗人深刻的思想和真切的感受。诗中,艾青以他全部的感情,气势磅礴地讴歌了“只知放射、不求报偿”,“大公无私、照耀四方”的光明;着力地鞭挞了“凝固得象花岗岩”似的黑暗。而诗中坦露出来的诗人对政治和人生的见解,使《光的赞歌》蕴含着极高的美学价值。和三十八年前的《向太阳》相比,《光的赞歌》显然是一脉相承的,然而,后者深刻的思想,却是诗人在长期斗争烈火熔冶下的结晶,他对“光中也有暗”、“暗中也有光”的新的认识,是艾青的,也是时代的。正因为这种新的认识,使诗人的新作,在情感上显得更为深沉,对光明的追求就更为执着,因而就更具鼓舞人心的战斗力量。
另一首优秀新作《在浪尖上》,是诗人在新时代中献给青年的歌。它以“天安门事件”为背景,把愤怒和仇恨投向了曾“耀武扬威”的野心家“四人帮”及其鹰犬,对他们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有力的鞭挞;诗人把深沉的哀思,献给了人民爱戴的周总理及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如果说,当年的《火把》,诗人曾为三十年代后期的青年指出了光明的道路;那么,《在浪尖上》,则是诗人对七十年代“政治风暴浪尖上的海燕”——创造着光明的毛泽东时代青年,唱出的热情颂歌。不难看出,就是象《伞》、《镜子》这样的小诗,那丰富的形象也都活跃着时代的生命,在动人的艺术魅力中包含了巨大的思想容量。
的确,“艾青还是艾青”。二十年,在人生的道路上是漫长的,更何况是一个被禁锢了歌声的诗人!是的,艾青已是古稀之年了,然而,青春会伴随年华而消逝,那决不是诗人艾青,从他那高亢激越的新作中,我们听到了熟悉的、只属于艾青所有的战斗旋律,它说明了这位植根于人民土壤中的诗人,没有辜负人民的期望与盼望而保有着旺盛的斗志。正因为“四人帮”制造了黑暗,因此,诗人对光明的讴歌就更为执着,这就是艾青——诗人艾青!“如今,时代的洪流把我卷带到一个新的充满阳光的港口,在汽笛的长鸣声中,我的生命开始了新的航程。”我们相信:在新的航程中,诗人焕发的青春,一定会以横溢的才华,代表人民去唱出他们的追求。事实上,诗人已经在为我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进军而放声歌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