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写的书评
1979-07-15仲民
仲 民
如果从头说起,那是七、八年以前,在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时候的事了。劳动之余,我想到应该读点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由于多年来干的是出版这一行,还曾做过一个书评刊物的编辑,对书的情况比较关心。马克思恩格斯所写的书评,特别是他们在书信中对许多书提出了精辟、深刻的评论意见,引起了我的注意,便陆续作了些摘录。离开五七干校以后,积累的这些材料藏在箱底,一放几年。
为什么重提这些旧事呢?
当我翻阅着过去摘抄的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在那些日子里,连读点马克思恩格斯的书,居然也成了禁忌。同时,也深深感到,马克思恩格斯写的书评,真象是一座丰富的宝藏。它反映了两位革命导师在科学研究工作中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光辉顶点的历程;反映了他们是怎样在批判继承人类历史所留下的一切文化遗产的基础上,创立了科学的共产主义理论的。
从广义来说,马克思恩格斯的许多著作,都和书评有关。例如,马克思的《哲学的贫困》一书,就是针对蒲鲁东的《贫困的哲学》一书的观点所作的批判。在这一著作中,马克思第一次以论战的形式,阐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阐述了他在政治经济学方面的研究成果。恩格斯的《反杜林论》,是批判杜林利用《哲学教程》、《国民经济学和社会主义批判史》等书所构成的“体系”而写作的,正如恩格斯在该书三版序言中所指出的:“消极的批判成了积极的批判;论战转变为马克思和我所主张的辩证方法和共产主义世界观的比较连贯的阐述,——而这一阐述包括了相当广泛的领域。”于是,《反杜林论》实际上成了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百科全书式的著作。
马克思恩格斯直接写的书评文章,收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有三十余篇,其中包括他们早期为批判德国的青年黑格尔派和“真正的社会主义者”写的书评;1848年资产阶级革命失败后,发表在《新莱茵报。政治经济评论》上的书评;以及《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恩格斯为了打破资产阶级学者和官方报刊以“沉默”来扼死《资本论》的企图,所写的九篇书评。在《资本论》书评中,恩格斯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利用资产阶级报刊,把马克思的观点介绍给读者,在所谓“最不得罪人的文章”中,他强调指出马克思这部著作的科学性,引导人们注意它的革命性的结论,并且用各种方式向资产阶级学者提出挑战。
此外,马克思恩格斯对许多书籍的评论意见,还散见于他们的大量论著和书信中。据不完全统计,为了写作《资本论》第一卷,马克思钻研过一千五百多种书籍,而且作了提要。从《剩余价值理论》中可以看出,他对政治经济学史上的重要代表人物,从重农学派的魁奈到亚丹·斯密,从李嘉图到马尔萨斯,对他们的著作,都作了全面的、历史的分析。
对于在历史上,在各个领域中作出了贡献的作家,即使是一点一滴的成就,马克思恩格斯都是积极地予以肯定,热情地加以推崇。对于同志和朋友的作品中的缺点和错误,他们严肃认真地,实事求是地批评和帮助。只有对于形形色色的反动思潮,特别是那种以假冒真的江湖骗子,才展开无情的揭露和抨击。这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写的书评的一个鲜明的特点。
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书评中,不止一次地提到,黑格尔不仅是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天才,而且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物,他在每一个领域中都起了划时代的作用。黑格尔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他的《精神现象学》、《美学》、《哲学史》等著作中,到处都贯穿着这种宏伟的历史观。当有些人把黑格尔当作“死狗”抛在一边的时候,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里,公开承认自己是这位大思想家的门人。恩格斯在1865年写给朗格的一封信里,提到黑格尔的数学知识极为丰富,他遗留下来的大量数学手稿,只有马克思足以胜任来整理出版。他说自己虽然不再是黑格尔派了,但对这位伟大的老人仍然怀着极大的尊敬和依恋的心情。
对费尔巴哈,马克思早在1844年写的一封信里,就指出他的《未来哲学原理》和《信仰的本质》两书,给社会主义提供了哲学基础。恩格斯在谈到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一书出版时的解放作用,说大家都非常兴奋,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想象得到。
至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恩格斯是作为自然界的三个伟大发现之一,并且和马克思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相提并论的。恩格斯还推崇美国民族学家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一书,认为他的伟大功绩在于找到了一把解开古代欧洲历史上极重要而未解决的哑谜的钥匙,即证明了父系氏族社会从母系氏族社会而来。“摩尔根是第一个具有专门知识而想给人类的史前史建立一个确定系统的人”,他所提出的分期法,即以生产工具的发明、创造作为划分原始社会时期的标志,“在没有大量增加的资料认为需要改变以前,无疑依旧是有效的”。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副题是“就摩尔根的研究成果而作”。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许多地方批评过魏特林的空想共产主义理论,但是对他的著作《和谐与自由的保证》却始终给予肯定的评价,称之为“德国无产阶级巨大的童鞋”。
甚至象戴维·乌尔卡尔特这样一位反动的英国保守派政治家在1835年出版的《公文集》,由于它不断公布沙皇俄国政府侵略扩张野心的秘密文件,直到1889年恩格斯还指出:“这本《公文集》至今仍是关于沙皇政府力图使西欧各国彼此发生争吵,从而使它们全都服从自己的统治的那些阴谋的历史的主要资料之一,至少是最可靠的资料。”(见《俄国沙皇政府的对外政策》一文)
马克思恩格斯所写的书评,总是抓住关键问题,具体分析,对作品作出基本评价,从来不搞什么片言只语,断章取义,影射攻击,无限上纲。所谓批判,也是有所扬弃,有所继承,总结了前人思想中的精华,研究了当前的实际,提出新的结论。这是马克思恩格斯的书评的又一特点。
还是举黑格尔作例子。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对黑格尔《法哲学原理》一书中阐述国家问题的第261—313节作了详细的分析和批判,这是黑格尔法哲学中最保守的部分,约占全书三分之一,对全书则没有涉及。马克思本来打算就这一问题写成一本专著,但是在《导言》发表以后,他考虑到把单纯对思辨思维的批判和对不同事物的本身的批判结合起来的作法,是很不适当的。所以,他放弃了这一意图,保存下来的只是手稿。实际上,黑格尔《法哲学原理》包含很多有价值的思想,例如“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这个有名的辩证法的命题,就出自《法哲学原理》。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不同的学科方面,总是互相帮助的,对同一本著作有时存在着不同意见,经过讨论甚至争论,在实践的检验中不断改正自己的错误。这是马克思恩格斯所写的书评的又一重要特点。
1866年8月7日,马克思在给恩格斯的信中,介绍法国自然科学家比·特雷莫的《人类和其他生物的起源和变异》是“一本很好的书”,说这本书比起达尔文来还是一个非常重大的进步,在运用到历史和政治方面,比达尔文更有意义和更有内容。恩格斯在回信中不同意马克思的评价,他说自己还没有读完这本书,“但是可以断定,光是下面这一点就说明他这一套学说是空洞的:他不懂地质学,也不会作最起码的历史文献批判。”恩格斯认为“这本书没有任何价值,是与一切事实相矛盾的纯粹的虚构;作者所举出的每个证据,都需要再用新的证据来加以证实。”在第二天的回信里,马克思反驳了恩格斯的看法,说这种评语,可以在既是大地质学家,又是自然科学家中少有的历史文献批评家居维叶的《论地球表面的灾变》一书中“一字不差地找到”,但是这并不妨碍居维叶是错误的。恩格斯的回信说他本来只读了三分之一,而且是最糟的三分之一,第二个三分之一好得多,最后的三分之一是结论,又很糟。他肯定了特雷莫的成绩,其中有的评价和马克思接近,但也不完全赞同马克思的意见,他具体分析了作者的论据,认为特雷莫强调了至今还没有被注意的方面,是他的功绩,他的假说在一定范围内或许是正确的,但他所做的进一步的结论,如果不是完全错误,就是非常片面的夸大。以后,马克思在向路德维希·库格曼推荐这本书时,说“这本书虽然写得很粗糙,充满了地质学上的错误,历史文献方面的批评也很差,但是总的说来,它还是比达尔文前进了一步。”经过讨论,马克思对这本书的缺点方面,同意了恩格斯的意见。
由此可见,马克思恩格斯的书评中,对同一著作存在着不同意见的争论,自己的看法前后不一致的情况也是有的。这是研究工作中的正常现象。怎么能把革命导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观点当作金科玉律,当作永远正确的呢?马克思主义之所以有力量,就在于它是科学,就在于它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通过实践而逐渐达到比较全面、正确的认识。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正是学习马克思恩格斯写的书评所得到的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