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读《外国文学家的故事》
1979-07-15刘半九
刘半九
孩子读了《卖火柴的女孩》,或者随便哪一篇,往往会这样发问:“这故事是谁写的呢?”大人告诉他:“是丹麦的安徒生。”他歪着小脑袋,禁不住还要问:“安徒生又是谁呀?”……直到后来,叶君健同志写出了一本《鞋匠的儿子》(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才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不,反而更激发了他的好奇心。“原来他小时候也挺可怜,怪不得他的故事那样好听!”于是,他放下读完了的《鞋匠的儿子》,回头又沉醉到那本没有读完的《安徒生童话选》里去了。
这件琐事引起了我的深思。近年来,各个出版社陆续出版了各种外国文学名著,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其中包括不少青少年读者,他们可能比那个孩子要大一点,却都是第一次接触外国文学,换句文学行话来说,都正在向一片“新大陆”进行探险。这些年轻的探险家们,由于接受力敏锐,求知欲旺盛,对于奇境险峰的感应往往比成年人更其强烈。他们越是对那些名著感到回味无穷,便越是想见识一下那些名著的作者,探询一下他们是怎样写出那些杰作来的。满足他们这方面的要求,帮助他们提高对于外国文学的理解力和欣赏力,难道不正是专业文艺工作者的任务之一吗?
然而,遗憾的是,直到最近,除了《鞋匠的儿子》,还几乎找不出第二本这样的书来。前几天在书店里,见到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外国文学家的故事(一)》(许嘉利编写),真有点喜出望外:这“第二本”终于出现了。
这本小书一共介绍了欧洲三个国家的十四位文学家。这些文学家的名字都是大家所熟悉的,他们的一些作品大都在我国出版了甚至重版了。青少年读者中间,会有不少人已经读过或正在读着——例如巴尔扎克的《高老头》、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或者已经看过或准备去看从原著改编的电影,例如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如果象过去那样,对他们不闻不问,让他们自流地读下去,当然有些读者也会得到一定的教益,但难免有更多读者会一无所获,甚至可能还会接受某些消极的影响。反过来,如果热心的专家们按照他们的文化程度,以深入浅出的方式向他们分析一下作品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介绍一下作者的生活环境和写作意图,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专家们来为年轻的外国文学爱好者写一些浅近的入门性的文章,其价值是不能低估的。这样的文章对于这样的读者,不但是一个可靠的向导,使他们在光怪陆离的外国文学作品面前,不致迷失方向,误入歧途,进而还能在文学范围以外,帮助他们独立思考,逐步扩大自己的精神视野,逐步积累对于整个世界的实际知识——而对于世界具有实际知识,正是我们参加实现“现代化”的新长征的精神条件之一。
《外国文学家的故事》的作者,深懂这个道理。首先,他费心选择了准备加以介绍的对象。法国的文学家有莫里哀、巴尔扎克、雨果、左拉、莫泊桑;德国有歌德、席勒、海涅;俄国有普希金、果戈理、屠格涅夫、车尔尼雪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这三个国家的文学财富在欧洲文学史上是有目共睹的,这十四位文学家不论在本国还是在世界上都称得上文坛巨星,他们对于我国五四以来的新文学都产生过显著的影响。因此,选择这十四位文学家来介绍,应当说是很恰当的。除了他们,值得介绍的外国文学家(尤其是东方国家的文学家)还有不少,想来作者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这本书只是第一集。
其次,要提到作者的态度。他没有摆出文学史家的派头,引经据典,显示博学,而是平易近人地和读者坐在一起,讲些大家都愿意听而且听得懂的话。每一篇都是从一件绘声绘色的轶事开始,一下子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然后娓娓动听地把这位文学家的故事讲下去。作者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陪伴着读者游历了十四个原来十分生疏的精神世界。短短的一篇文章,薄薄的一本书,使读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十四位外国文学家都获得一个近乎全貌的印象,从而为他们进一步研究外国文学打下了基础。这不能不肯定是本书作者的成功。
当然,这些文学家的生活经历和创作道路,不是三言两语写得完的;他们的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也不可能一下子讲得清楚;至于他们之间的区别或矛盾,以及他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那就更需要深入细致的分析了。但是,这些课题只能向专家们的专著提出来,求之于这本小书是不恰当的。作为青少年在世界文学园地的导游人,作者完成了他的任务,而且完成得很出色。特别值得指出:作者引人入胜地介绍了一篇一篇的文学名著,从头到尾却没有一句夸赞过那些名著的作者的天才,而是反复强调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奋精神,强调他们向社会学习、向群众学习、向文化传统学习的虚心态度,强调他们热爱人民、积极反映人民愿望的思想感情。这样,有助于打破青少年对于文学创作的神秘观念,鼓励他们按照唯物观点来解释文学现象,也是值得同类书籍的作者们借鉴的。
本书虽然限于叙述外国文学家的故事,但也涉及了一些文艺理论问题,如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左拉的自然主义、歌德的伟大和庸俗的两面性、托尔斯泰的世界观和写作方法的矛盾等。如前所说,作者在这方面没有必要承担专家、专著的任务,他对这些问题大都只是一笔带过,这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有些问题既然已经涉及到,似乎不妨提得更确切一些,以便读者将来进一步加以研究。可是,作者为了做到稳妥,力求持平,结果有些问题反倒被弄得模糊起来。例如,第十五页既然说到巴尔扎克“如实地描写社会生活,这样就不能不违反自己的阶级同情和政治偏见,在作品里面暴露出贵族阶级的可耻生活和必然灭亡的命运。”接着又补充说,“在某些作品里,往往幻想出现一个理想的君主政体,或者神奇的宗教力量,可以用来调和阶级矛盾。这是一种反动倾向……”——而这“某些作品”究竟是什么作品?是作者前期的还是后期的?是不是这位文学家的“主要倾向”?却一句也没有交代。但是,另方面,第三十七页写到左拉,却说他“是自然主义理论的奠基人,但他创作的主要倾向却是现实主义的。”这样一抑一扬,就不免抹煞了巴尔扎克和左拉在创作方法上的根本对立,从而使读者难以理解恩格斯对这两位文学家的截然相反的评价。又如,歌德和席勒的友谊只见于席勒的故事,而不见于歌德的故事,也不免令人感到,似乎这段友谊对于席勒的文学生涯才是重要的,实际上它对于歌德的后期创作同样是重要的。此外,席勒一七九四至一七九七年所创办的文学刊物Hie Horen,意为“时序女神”。本书写作《女神》,有的书则写作《时代》,都未免有点简单化。当然,瑕不掩瑜,这些小缺点只是顺笔提到而已。
最后,还有一些想法。本书为了适应对象的文化水平,内容已是够浅近的了。虽然如此,对于少年儿童,这些内容是不是还嫌深了一点呢?这样提出疑问,也许低估了我们年轻的一代,他们可能完全读得懂。那么,衷心希望作者赶快把第二集第三集也写出来。
又,在阅读和欣赏外国文学方面,何尝只是少年儿童需要辅导?难道青年出版社不更应当出版这类书籍吗?难道人民文学出版社不也更应当出版这类书籍吗?然而,仍然感到遗憾的是,迄今为止,由我国作者针对我国读者的需要所写的外国文学研究著作实在太少了。因此,《外国文学家的故事(一)》的出版,除了大有裨益于年轻读者外,还将对我们的文学专家们起一点促进作用。那就是说,希望他们在大处着墨之余,也能关心一下外国文学的普及、介绍工作,多写一些力求用马克思主义观点阐释外国文学作品而又深浅不同的著作来。“在提高的指导下普及,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今天应当是兑现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