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习毛泽东著作中的几次反复
1966-08-17杨诚廉
杨诚廉
一九六四年暑假,我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龙山中学当教师,并担任初二班的班主任。我心里很高兴。当教师是我的志愿,我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当一辈子人民教师。当时,领导上问我有困难没有,我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保证完成任务。我想,我念了五年大学,教初二,有什么了不起!我又是工人子弟、共青团员。在我想象中:到学校后,同学一定会非常欢迎我,围着我热情地叫老师。
困难重重
但是,真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堂课给学生排座位,我就碰到了困难。同学们怎么也不肯坐在指定的位置上。我只好命令:“第一小队,先出去排队,排好队进来坐下。”第一小队去了一会,没有进来。我又命令:“第二小队出去!”等了半天,第二小队也没有进来。我慌了,赶忙跑出去看是怎么会事。留在教室里的第三、第四小队的同学,见我一走,也一齐拥了出来。顿时,走廊里吵翻了天。男同学不肯和女同学排在一起,脾气合不来的,也不愿坐在一块。我拉了这个跑了那个,简直象捉迷藏。幸亏来了教导主任,在她帮助下,才勉强排好。
上课后,困难就更多了。我是安徽人,说话时鼻音较重,学生初听起来有些吃力。一次,我在课堂上叫一个学生回答问题,连叫数声,她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我对她说:“你讲!”她楞了一下,转过头去说:“我不懂,你讲的是外国话?”我生气地说:“你讲什么?”她象放机关枪似地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说完就倒在桌上。我生气极了,将黑板擦子往讲台上狠狠一扔,大声说:“不知道,就得好好地听!”
在师大时,我们也曾经实习过。那是安排在先进学校的先进班级,学生和老师配合得挺好。真没想到这个班这么难教。我向一位老师请教。他说做老师就得凶点。我想对,我在小学时老师也是对我们很凶的。但是,我越凶,师生关系越加不好。
有一次,班上排文娱节目,我约副班主任一道去看看,原想给他们鼓鼓劲。哪知道我一进去,他们就不唱了。我说:“怎么不唱了?老师也来学一学。”等了半天,没人回答。这时有个学生对副班主任说:“我不唱了,这里多了一个人!”我想,多了一个人,是谁?我呀!我的七孔都冒火了。我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说:“不唱,没那么容易!你们要演,老师总得要……”我话没说完,忽然有几个学生把门一拉:“跑,我们跑,跑呀!”他们竟一哄而散了。
这样使人生气的事,还有的是。没过几天,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又碰到我们班上的两个学生。快分手的时候,他们对我身边的老师十分亲热地叫了声:“先生,再会。”那位老师叫他们停一停,对他们说:“怎么不和杨老师说再会?他是你们的班主任呀!”可是,回答的是:“我又不认得他,谁认得他?”说完,朝我白白眼睛,挟好书包就跑。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快步回宿舍,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了。
这时,我只是一味抱怨学生不听话,把一套压服学生的办法使了出来。谁上课讲话,问题回答不上来,我就叫他站着听;谁吵架骂人,就停止他上课。有时还不许学生回家。这样,表面上看,纪律好了些,但实际上师生关系更紧张。有时,我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下面不是拖桌子,就是传纸条,甚至用粉笔头朝我身上扔。
在这种情况下,我应当怎么办?我去找党支部书记,谈自己的苦闷,希望他能介绍个有经验的人给我,我好向他学。可是,他笑笑说:“好呀,有困难,出了问题,就带着这个困难和问题学习毛主席著作,办法就有了。”开始时我不相信。我说:“毛主席著作过去大学里学得也不少,可是用不上呀!”他严肃地说:“毛主席的书,是我们无产阶级战士斗争的教科书,学习要带着阶级感情、带着问题学,去改造思想,指导行动,这样才会有收获。”
于是,我就去学《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毛主席说:“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我过去是怎
样看待困难的呢?认为自己倒霉,分配到这样的学校里,又教这样的班级,碰到的又是这样的学生。我感到这是缺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现在是困难向我挑战,看我是“上”还是“让”?我想,我是革命青年,怎能向困难低头?我一定要上。
这时候,听到有的老师说:“新教师当班主任必须要三年。第一年看,第二年学,第三年才能干,不信,你们看看好了……”我听了不服气,难道当班主任非得三年不可吗?
怎么“上”呢?党支部还是鼓励我去请教毛主席著作,并说,你要“上”,就要克服知识分子理论脱离实际的毛病;并且要我学习《反对本本主义》。我读了后很受启发。毛主席说:“你对于那个问题不能解决么?那末,你就去调查那个问题的现状和它的历史吧!你完完全全调查明白了,你对那个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了。”毛主席的话多么亲切啊!我反复咀嚼这段话,逐渐地明白,只有调查研究,才能解决问题。于是,我决定先去作调查研究,到学生家里去访问。
要放下老师架子
方法找到了,可是实行起来效果却不好。访问时,我手里拿着笔记簿,好象“查户口”似的,我问他答,一桩一桩地写上去。有时回答不清楚,还要追问下去,简直象法院审判员。家长问学生的情况,我就说:“不好呀,希望你们家里多管教。”我又说:“要管教,但不要打骂他们。”可是,我刚转身,有些学生就被家长骂了,甚至打了。这样,学生对我就更不满了,有的在背后骂我。后来学生听说我要去访问,早就溜了。家长也不欢迎我。
为什么学了毛主席著作解决不了问题?我又学习《<农村调查>的序言和跋》。毛主席说:“没有满腔的热忱,没有眼睛向下的决心,没有求知的渴望,没有放下臭架子、甘当小学生的精神,是一定不能做,也一定做不好的。”我想,我做的和毛主席说的不一样。于是我改变了态度,在家庭访问时,先检查自己工作不深入,年轻,请家长多帮助,又耐心地同家长们谈家常。这样就很自然地了解了同学的思想、学习成绩、劳动态度、特长和特点;也了解了他们的家庭经济状况、社会关系。家长们也反映了同学的不少意见。
但是调查到了意见,我却听不进去。家长们反映,学生纪律不好,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因为我们是新办学校,校舍又是借用小学的,条件差些,他们感到进这样的学校倒霉。有人就编打油诗说:“龙山龙山,不久就要弄散。”这是讲的客观条件,我还听得进。另一方面是说我没经验,态度不好。说我没有经验,口音听不懂,课讲得深了些。这些我也能接受。但说我叫学生站起来听课,写检讨,不准上课,是简单粗暴,不民主,我却接受不了。我想,我也是为学生好呀,否则我为什么要这样管他们。
我一肚子委曲,去找领导,要领导评评理,希望他们给我撑腰,批评批评学生。可是,他们也说我的作风、态度有问题。这时我更感到委屈了。我想,学生不懂事,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你们也批评起我来。我一天忙到晚,忙的结果是这样!
想不通,我又去学习《为人民服务》。毛主席说:“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对照毛主席的教导,我把同学的意见想了想,感到不听是不对的。但是,我的动机为什么和效果不一样呢?带着这个问题,我学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主席在文章中曾经批评那些脱离工农群众的文艺工作者:“在群众面前把你的资格摆得越老,越象个‘英雄,越要出卖这一套,群众就越不买你的账。”我感到毛主席的批评,好象是针对我的缺点说的。毛主席的教导,使我开始认识到我教学的语言和深度,都不大适合同学的需要,而我却一定要他们接受。对学生纪律不好的原因也不加分析研究,不是采取耐心说服、启发自觉,而是采取生硬压服的办法。这样,就必然引起同学的反感。矛盾的主要方面正是在我身上。
态度问题是阶级感情问题
回过头来,再仔细想想同学们的意见,领导的批评,都是有道理的,他们是为了我更好地进步。这一想,感到心情舒畅了。我再一次学习了《纪念白求恩》。白求恩大夫对工作极端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热忱,给了我很大的教育。在普遍访问家庭的过程中,很多家长谈起解放前工人的血泪生活,也深深地教育了我。我逐渐地体会到,方法问题,态度问题,归根到底首先是阶级感情问题。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能很好为人民服务,我应当以极大的热忱来关怀、爱护学生,应当真正负起教育好革命后代的责任。
有一天,我去访问一位家长,她是个里弄干部。她给我谈起解放前做包身工的身世时,声泪俱下,充满着对资本家的仇恨。她后来从厂里逃了出来,结了婚,生了孩子,生活仍然很苦。她还告诉我一件痛心的事。一次孩子生了肺炎,好容易典卖些衣服凑了些钱,等赶到帝国主义办的医院时,孩子已经昏迷,医院怕治不好影响名誉,就借口钱不够,不给打针吃药,把她们赶了出来。半路上孩子死了。她的心里难受极了。但她一想到房租还未付,房东早就说过要赶走她
们,如果把死了的孩子抱回去,房东正好有了借口,那样一来,一家人就无地容身了。这时,她将死去的孩子亲了又亲,下了狠心,朝垃圾箱里一丢。说到这里,她放声痛哭,我也眼泪直流。她给我讲了很多,从晚上七点一直到十一点。这一晚上,我受到了一次深刻的阶级教育。从访问工人家庭中,使我感到自己没有象他们那样对旧社会刻骨的仇恨,对新社会无限的热爱。我越多听工人的家史,越感到搞好教育工作,正是这些家长对我的委托,是无产阶级对我的期望。
我和学生是阶级兄弟
这时,学校党支部提出以阶级教育为纲,教育学生为革命而奋发学习,从根本上解决纪律问题。但有的教师背后说:那些调皮学生是稗草,马马虎虎送出去算了,纪律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听了这些话,我很气。我感到党支部指示一定要执行,阶级教育必须要抓好,一定要为工农子弟争口气。于是,我就让家庭出身较苦的学生,回去问爸爸妈妈的青少年时期是怎样过的,并要他们记下家史,写成《和爸爸妈妈比童年》的文章,然后读给大家听。在中队会上,当他们读到爸爸妈妈受鞭打挨饥饿时,读的人和听的人都哭了起来。我还在假日里组织同学去访问家长,请他们讲家史,自己和同学一同受教育。
通过回忆对比的家史教育,很多同学深深感到今天党办了这样好的学校,真是太幸福了。如果再不很好学习,真是太不应该了。大多数的工农子弟有了较大的进步,这样就大大增强我搞好班级的信心。
在阶级教育的过程中,使我逐渐体会到,我和工农子弟不仅是师生关系,我们还是阶级弟兄。自己的阶级感情逐渐有所加深,责任感也日益加强,决心改变简单粗暴的教育态度和教育方法。有一次上课时,一个学生在下面描写我。他写我“是一个高个子,说起话来头一歪,看起来十分好笑,象个大呆子。说他呆一点不呆,讲起课来浑身带劲,两只眼睛象放出电光在扫射。如果发现你上课时讲话,他就用眼睛盯住你,发出可怕的声音。但是你上课时不讲话,下课后他就和你说说笑笑,唱唱跳跳,简直象个小弟弟。”当我从背后发现这事情时,我又有点火了。但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我冷静地一想,他实际上是在向我提意见,说我的态度不好,对纪律不太好的同学仍不亲切。于是,我轻声提醒他注意,要他收起来。课后,我找这个学生谈话,一面听取他对我的意见,告诉他对老师提出批评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但是有一点要注意,以后不要在上课时写,应当专心听讲,否则会影响学习,对同学的影响也不好。
阶级感情加深了,对同学的看法也变了。以前只看见他们的缺点,现在就能更多地看到他们的优点,为他们的成长进步而高兴。有一次我忽然发现平时喜欢打架吵闹的史孔华,替班级黑板报画了个刊头。意外的发现,使我高兴极了。放晚学时,我找他来。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倒霉,今天恐怕不能回去了。”过去我找过他好几次,每次总是拖得很晚。记得开学第一天的中午,他拿一只喷水壶到教室里来,一边洒一边喊:“小龙来了!”水珠四射。女同学见了就跑,他就跟在后面追。后来女同学告到我这里,我就找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低着头不吭声,任我怎么讲,他总是不表示态度。我就让他站着,一站就是几节课。以后还有好几次,都是这样。他和我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可是这天一开头我就说:“你为集体做了件好事。”他说:“老师,你别讽刺我。”他还是不相信我。接着我就表扬了他为黑板报画刊头。我说:“为集体工作,这是你进步的开始。”他笑了笑:“我这个落后分子,还会进步!”我接着说:“谁给你这样讲的,过去我对你帮助不够,希望你多多给我提意见。”他看我讲得很诚恳,就认真地听了。我指出了他开学来的进步,又指出他存在一些缺点,帮助他分析。他不感到紧张了,就和我谈起家常来。我曾在家庭访问时,从他母亲、邻居和同乡人那里,了解到他父亲是一个老工人,共产党员,平时在厂里一贯表现很好。一九六四年,因工伤牺牲了。我听了介绍后,很受感动,决定以他父亲的事迹教育他。我问他:“你爸爸临终前,对你讲了些什么?”他说:“什么也没有讲呀!”我就把他父亲生前的事迹作了详细介绍,然后对他说:“你爸爸是没有来得及说呀!我从他老朋友那里了解到,他是有很多话要说。他希望青
年,希望他的孩子,就是你,要快快地成长,接他的班呢!因为你爸爸来不及完成把社会主义革命进行到底的誓言,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由于我讲得很激动,他也眼泪直流,边哭边讲:“老师,请你看我今后的行动吧!”话虽不多,却出自内心。以后史孔华的进步很快。他的转变,使我深深地懂得,要对同学进行阶级教育,自已首先要有阶级感情。
我的态度改变之后,同学也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他们说:“我们对老师不礼貌,老师仍然对我们好,想想自己也是太不应该了。”同学们对学校的看法也有了改变。他们说:“龙山,龙山,真不推板(差)。”他们热爱学校,积极参加建校活动,星期天到学校来平整操场、绿化校园。
针对同学提的意见,我努力改进教学。不到半年,班级面貌起了变化,政治空气浓厚起来,学习成绩有了提高。不久发展了新团员,同学的热情更加高涨,找组织谈心,写入团报告,写了日记也拿来给我看。班级还得了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