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管天
1964-08-29陈恩旺
陈恩旺
我是怎样管起天来的?这得从学习扛锄头说起。
一九五五年,我高中毕业就回乡种田。头一次下田修垅种番薯时,垅修得弯弯曲曲,活像条水蛇,很不像样。有的社员见了说:“想不到你十年寒窗,换来一把锄,挥起锄头好像苍龙舞婆娑!”我羞得耳根都涨红了。回家以后,几天不敢出门。心里老考虑着一个问题:十年寒窗,换来一把锄,究竟值不值得?一天夜里,我把心事告诉老贫农、生产队长罗林梅:“在家种田,还是出门找工作做呢?”老队长说:“依我看,种田大有前途。你有文化,社里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去做呢!”他又说:“哪有干一回就万事能的。学下去吧,青年人,种田就要从扛锄头学起!”从此,我决心跟着老队长扛锄头学种田。
一九五八年公社化以后,由于我们生产大队三面环山,一面向海,气候多变,经常影响生产。公社决定在我们大队建立气象哨,并且派我担任不脱产的气象员。
我在县里经过十天的训练,便开始干起气象工作。搞气象,我是有兴趣的。我立志要管天,但是,要管好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开始,气象哨没有仪器设备,我便自己动手做了个风向仪,找了几块木板钉了个百叶箱,到队里的砖瓦窑,用泥土烧了个雨量器和蒸发皿。大队出钱买了几根温度计。就这样因陋就简地建成了一个小小的观测场。
工作干起来了。开始我的气象预报老不大准确:有时,我报雨天,太阳偏向我露笑脸;而我报晴天,雨点却哗啦啦落下来。一些人议论纷纷,有的说:“你能知天上事,就不用拿三尺六(指锄头)了。”我的爱人也对我说:“你趁早辞掉这份气象工作,免惹人笑话,叫我也丢脸!”我说:“看天,这也是干革命,让人家笑话好了,我干我的!”话虽然这样说,可心里也不免苦恼。
正在这时候,大队党支部给了我支持和指导。党支部宣传委员陈汉川告诉我:“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雨。你光靠县里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是不够的。应该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向群众学习,把上面的预报同群众看天的经验结合起来。”党支委的这一番话,使我开始认识到要向群众学习看天的经验。
有人告诉我,要学习看天,须问三个老汉:一个是南山村年近七十的陈成正,他曾在海滨住过多年,跟渔民学了满腹“看天经”;还有陈正来、陈容利也都是年过七十的老人,在耕作中有预测风云的本领。
我第一次访问三位老人,由于态度和方式不对,碰了钉子。以后,我便改变了办法。我经常到成正老人家串门,为他挑水、扫地、读报、讲时事。老人病了,我又给他捡药、煎药。这样,他对我有好感了。一天,他对我说:“风云莫测呀!我这般年纪了,有时也看不穿天。孩子,你为何偏偏要看天呢?”我对老人说:“俗话说,有心打石石成砖。一年学不会,我学二年。二年学不会,我学三年、五年、十年,学一辈子。为了管好天来为社员造福,我决心学下去。”成正老人连声说:“有志气,有志气!尽我所知,都教给你。”从此,成正老人成了我的看天师傅。那正来、容利两位老人,看到我虚心学习,对我也热情起来。只要我一问看天的事,他们都尽自己所知的告诉我。
村里的群众听说我要学习管天,都热情地把自己的经验告诉我。有一天,老社员陈本求对我说:“我家有件‘活宝贝,它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他把我领到家里,往天井一指,说:“喏,就是它!”我一看,原来是一只老龟在天井里爬来爬去。我莫名其妙。本求伯说:“这只龟有二十多年了。晴天躲在洞里,天要下雨,它就爬出来了。”后来,本求伯把他心爱的老龟送给了我。我同屋的七十多岁的罗老大娘知道了,对我说:“你何必天天问鳖。这天井里有只老青蛙,平时不声不响,听它一叫,便有雨!”养蜂的老人罗銮伯也说:“蜜蜂吼橱,准下雨。”供销社老售货员陈阿五说:“下雨之前,店里盐缸、糖缸就返潮。”拾粪老人耕伯说:“狗屙屎在路中央,要下
雨。”放牛的小孩陈阿海对我说:“毒蛇出洞,水浮青苔,大雨就来!”从此,我懂得利用动物植物对天气变化的感应来观测气象。我把各种有关气象的农谚、老农和群众的经验,一一收集起来,用大字报贴在墙上,引起社员们很大的兴趣,大家便议论开了。有人说:“蜈蚣丢地,天下雨。”有人说:“蜘蛛收网,当天下雨。”大家讨论得正热闹,成庄老汉拿出一根乌黑油亮的扁担,说:“看天岂止这些经验,我的扁担,也会预报。”原来从前他当苦力时,这根扁担叫汗水浸透了,阴天下雨之前,便发潮起来。
群众这么丰富的看天经验,好像一个智慧的海洋,使我大开眼界,学到了书本上得不到的许多知识。
但是,要我一下子掌握群众的这些农谚和经验,还不很容易。因为这些农谚,有的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有的还互相矛盾。比如,有一条农谚说:“一日东风三日雨。”另一条又说:“一日东风三日晴。”究竟谁对谁错?我也不清楚。这时,我想起毛主席的话:“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我明白了,只有靠自己实践,才能打开那天气变化的秘密之门。我决心摸索下去,把农谚弄个明白。这时,省气象局的同志到我们大队来了,给了我很多指导和帮助。我除了按照气象部门的要求,每天到观测场进行三次定时的地面观测外,还开始写气象日记。我把南山村周围的山川田野,绘成一张地形图,经常带在身边,看到天象、物象有什么变化,比如霞光彩虹、星星闪烁、飞鸟爬虫、家禽家畜、一阵风、一片云,我都不厌其烦地观察,随时随地记录下来,一天不曾间断过。傍晚,乘凉的时候,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西边山头的落日、天空的行云、夕阳的光度、晚霞的颜色……。从南海面上吹来的风,摇天撼地地响,每到这时候,我就连忙观察记录:是“吹西风、云从逆、出水盾”呢?还是“西风吹过午,大水浸灶肚”?天空飞过的是“鬼头云”、“砧垫云”?还是蚊形的云、鱼鳞形的云?咔啦一声,哪里打一个雷,哪里打一个闪,这雷声闪电是在大南山那边,还是大海那边?这闪电是白色的?黄色的?还是红色的?这雷声是沉的?还是脆的?我都要仔细观察,把它记录下来。每逢预报夜里降雨,我就在床头放个闹钟,按时起来观测降雨的情况。我知道,要摸索这地方性的气候变化的规律,要对群众的经验进行正确的分析,必须从这大量的烦琐工作开始。
这些年来,我进行了两千一百多次气象观测,记下了一千五百多篇气象日记,经过自己的观测实践,我终于弄清了很多问题,初步地摸到了一些本地区的气象规律。比如,我从实践中认识到:“一日东风三日雨”、“一日东风三日晴”,这两种说法都对,问题是时间不同。二月到六月刮东风是雨,八月到第二年二月刮东风是晴。这样,我经过三年细致的观测和验证,把自己从群众中收集到的各种天气谚语、动植物感应现象三百一十五条,找出其中准确性较高的四十多条,经常在天气预报中采用;同时在工作中很好地依靠群众,这样,就使得我们气象哨天气预报的准确率不断提高:一九六三年,短期晴雨的补充预报率从一九五八年的百分之六十八,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四点八;十三次霜冻天气和两次台风都及时准确地预报出来,因而对生产起了很好的作用。
去年上半年,广东碰上了六十年没有的大旱。一开春天气就不好。我想这正是要我们气象哨出力的时候,于是赶快向县气象服务站详细了解未来天气的发展趋势,召开老农顾问会议,向大队提出中、长期天气预报。春播前,我作出了“冷尾暖头”的春播期天气预报。大队采纳了我的意见,使播种进度比公社其他大队都提早一个星期左右,整个春耕生产安排都比较主动。
去年六月二十七日,气象台预报了台风可能在汕头专区登陆,但是什么时候,会不会到达普宁还不清楚。那天下午看天顾问成正老人找我说:“阿旺,今天中午云行逆,南北串横云,三日内要作‘恶——打台风。”我便加紧进行气象观测。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本求伯送给我的那只老龟爬到天井里了。下午,罗老大娘告诉我:“老青蛙guoguo叫了。”陈有耕老伯说:“狗屙屎在路中央了!”我爱人挑水回来也跟我说:“井水变浊了!”二十八日,我根据这些迹象去向成正老汉请教,老人说:“赶快把绿旗升起来。”当时,正是夏收刚结柬,各个生产队都在计划利用那几天给番薯松士施肥。听说有台风来,都改变了计划。后来果然来了台风。社员们说:“好险!气象哨阿旺报准了一次,少说能给队里节约二百劳动力。”
除预报天气外,我还根据气象知识,在各个农事活动中,贡献自己的力量。去年早造抗旱时,我到田间调查各段水田的裂痕、湿度,使各生产队的土地分别先后缓急,合理用水。大旱过后,早稻熟了,骤雨忽降忽停。生产队抢收回来的谷子一堆一堆地放着。堆着的湿谷是容易发霉的。我放心不下,带着温度计到各队去捡查,发现有些谷堆达到摄氏六十二度,不处理就要霉坏了。我立刻向大队报告,组织人力抢救。社员说:“阿旺把气象做到谷仓里,管天还管饭碗啦!”
如今,我们村里的人们开始形成了一种新的习惯:安排生产要向气象哨打听天气晴雨的消息,一些老大娘走亲戚,不再请人算甲子吉日,而要我们气象哨找一个好天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