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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落户五年散记

1962-08-16浦锦文

中国青年 1962年13期
关键词:老伯伯花菜番茄

浦锦文

老伯伯

骆炳堂老伯伯,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有几十年的种菜经验,特地调来做农场的技术指导。一次干部会上,他自我介绍地说:“眼前,年纪大了。嗯!你们不要嫌我老头子,我人老心不老。党叫我来办农场,办不好我决不回家。”他用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党支部书记,又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人,接着说:“你们给了我几个徒弟,几天做下来,我蛮中意的。今后只要他们不怕苦,细心钻研,一定学得出师。种菜和绣花一样,是细巧的活儿。要种好菜,单靠老办法不够,还要新办法。”说到这里,他又翅起右手的大拇指,转向我:“创造新办法,要靠你们小伙子。你是高中生,有文化。今后我们订个合同:我教你技术,你教我文化,新办法,老办法,一齐搞。 ”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脸烧得火辣辣的。别人发言都是坐着说,我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我们保证,一定好好学,做错了请老伯伯马上指出来,我们决不动气。”

“‘芒种芒种样样忙,忙了采收忙落秧,六月六号是芒种节,‘六十日花菜要下种了。”老伯伯按照他的老习惯,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手里还拿着个袖珍笔记本。看见我进屋来了,他就喊住我:“锦文!去年留种的‘六十日花菜,是六月二十号芒种后十多天下的种。开花结荚时,遇到了大冰冻,损失很大。今年我们提前半个月,等花菜结了荚,搬进温室,不就可以减少损失了吗!”说着,他急忙翻看起小本子来。他有个习惯:做了一件事有个记录。他没上过学,靠自学认得了一些字。他就用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满了许多厚厚的小本子,还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圆圈和点点作记号。光是近几年涂满的记录本,就占去了他那个小衣箱的一小半地方。他翻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本子一合说:“锦文,你去把去年的记录本拿来查查看,第一次大冰陈是在什么时候。”

这下可把我难住了。平常我总以为翻翻地、种种菜,没有多大学问。反正天上云多了总要下雨,冬天到了总要冰冻,记不记都一样。下了种子,根本没想到要记下来,种完就忘了。我只好红着脸说:“老伯伯,我没有记录。”

老伯伯放下眼皮,有些失望的样子。他意味深长地说:“好记性不及赖笔头。做一件什么事,不管成功失败,都得有个记录。这样,研究一件事就有根有据了,下一步至少可以少走些弯路。你是个读书人,有文化,应该多动动笔头。你看,我老伯伯不识字,也横七竖八地涂上几笔。”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没关系,过去没记录,现在开始还不晚。农业生产到底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它是一千年、一万年、万万年的事。”他说着,又扭转身打开衣箱,挑了一本崭新的咖啡色的袖珍本子给我:“你没有本子,我送给你。这本子是去年年终评优秀社员时奖给我的,我现在用不着。”

我不好意思接受老伯伯的本子。但从此以后,我口袋里就经常装着两个小本子了。

小暑里,早熟花菜急须移栽,中晚熟花菜要间苗。一天下午,大家正在苗床耘草间苗。忽然间,乌云密布西南天空,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我们赶忙催着老伯伯盖帘子。

“慢一慢。六月里的阵雨,只隔一条浜还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盖早了,秧苗长得象长脚鹭鸶,不顶用,反不如不盖好。”他胸有成竹地抬头望一望天空说:“雨暂时还下不来。”

那阵雨果然绕过去了。

又过一会儿,风云似箭,一下子把头顶上的蓝天全遮没了。我想起物理课上老师讲过,下雷障雨时,在田野上穿着湿衣服容易触电,就害怕起来。

“‘黑是风来白是雨,风马上要来了。”老伯伯说完不一会几,阵风真的来了。闪电象无数条银蛇在黑幕上飞舞。雷声隆降震响。成群的红蜻蜒贴着地面旋飞。过一会儿,风突然又停了。四周沉寂得没有一点儿声音。我松了一口气。谁知老伯伯却紧张起来,他猛地一招手:“快!大家动手盖帘子!”

忽然一阵狂风又来了。只听见浦西宅村社员的叫喊声乱成一片:“快跑呀!雨来了!”一个闪电,把黑角落都照亮了。“轰降”一声霹雳,震得老母鸡拍翅狂叫。我多么渴望进屋去躲一躲啊!可是回头看看老伯伯,他却还若无其事地在盖帘子。我也只好闷着头继续干下去。

大雨倾盆,没有盖上帘子的只有一条垅了。从田里跑过来的社员,对我们叫道:“不要盖了,快进屋去吧!不然要生病的。”我真想乘机进屋去。老伯伯却说:“我们不能跑开。秧苗肥嫩,大雷雨会把秧脚冲出来的,以后太阳一晒,秧苗就会大批死掉。这是社里的生产呀!”他头也不抬,继续盖帘子。

盖好帘子进了屋,每个人邯淋得象落汤鸡一样。老伯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长长地呼了口气:“这场雨来得不小。”望望盖好了帘子、没有遭到损失的花菜秧苗,他安然地笑了。

雨停了。西边天空抹上了半片红霞,象图画一样美丽。老伯伯站在门槛旁风趣地自言自语道:“捉螃蜞的好机会来了,明天吃名酒的菜又有着落了。”

换了湿衣服,洗好了脚,我的心还在砰砰乱跳。我在想:老伯伯不会不知道,金家塘长法家的屋子被雷打掉半间;前天,雷电又烧坏了抽水机旁的变压器。难道说,他的身体不是肉做的?难道说,他不想活了吗?不,都不是!只是因为他爱花莱秧比爱自己的生命还深三分。

老伯伯这样爱护花菜秧,除了因为这是社里的财宝,还因为花菜秧得来不易,他曾为它付出许多心血。他种了几十年花菜。可是解放以前,种子却一直是用一两黄金换一斤的高价向资本主义国家买来的。有一年,正当他们准备生产更多花菜的时候,一批进口的花菜籽下到田里却有大半没发芽:外国资本家把变质的种子冒充好种子骗我们。老伯伯气得饭也吃不下去。他发愤:一定要想办法种上自己留出来的花菜籽!于是他开始进行复杂艰巨的试验。多少次试验都失败了,他还是坚持干。解放后,他十年如一日,从未中断试验。人民公社成立后,农场里特地投资两万多元,建造了三十一间温室,供老伯伯试验。今年他将在这些温室里培育上百两花菜籽,要叫公社的生产队都能用上自己的种子。他怎能不象母亲疼孩子一样细心照料这些花菜秧呢!

立春过了,上海的天气仍然很冷。春天的大冰冻、大雪,最使菜农担忧,每年都有许多生产队在春冻里损失成批的蔬菜和秧苗。抗寒工作要比冬天做得更仔细。

二月十号,上午下毛毛雨,下午乌云弥漫天空,看样子今晚不可能变晴。半夜,我在甜蜜的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我。我把头往外一伸,又立刻被寒气刺得缩回被窝里,朝里转个身,我又睡着了。

有人拉开了我紧裹在头上的被头:“锦文!锦文!怎么又睡了。快起来要下霜了,不去盖柴帘,花菜要冻坏了!”我睁开眼睛爬起来,原来是老伯伯站在我床前。我只好勉强地穿好衣服跟老伯伯出去。正是深夜三点钟光景,寒气逼人。我咬着牙,用手电简朝瓦楞上一照,一点霜也没看到。我很不痛快,心想:这老头子活见鬼,深更半夜把人家从被窝里拉出来,存心和人开玩笑。

但老伯伯坚持要去盖柴帘。天黑路滑,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到温室,盖好了柴帘。回到屋里,我一声没吭,朝被窝里一缀,又大睡了。

清早起来,我意外地看见对面屋子的瓦楞上真的铺满了白霜。老伯伯正倚着门“吧哒”、“吧哒”地抽着烟,微笑地看着我。我的脸烧得火辣辣的。老伯伯开腔了:“咳!你们这辈年轻人真不懂事。我和你们一样大时,早已担起家庭的担子了。十二月里冰冻天,替东家挑水,赤脚穿着草鞋,走不了几步,鲜血就从毛孔里往外直淌,两脚麻木得象根树柴一样。就这样干活,还是有顿饭没顿饭的。哪象你们这样,有吃有穿,做活一点都不操心。”

我低着头,闷声不响。老伯伯又接着说:“哪一个人不想自己过得舒服些?好生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靠我们双手创造出来。”又严厉又慈爱的话,句句敲击着我的心弦。我象吃橄榄一样,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又甜又涩的味道。

四季种花菜籽陆续出棚了。第一年试留,虽然数量不多,一共收了二十多斤,足够自己用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圆滚滚、油光光的种子分装成小包,送到各个生产队。各个生产队的需要都满足后,还有剩余,就卖给了种子公司。种子公司见我们的种子饱满,就出口到外国去。老伯伯知道这个消息以后,高兴得到处对人说:“现在外国人也用我们中国的花菜籽了。”社员们夸奖他:“老伯伯是种花菜的能手。”他却不好意思地说:“我老伯伯虽然种了几十年菜,晓得一点花菜的脾气,可是我还象学走路一样,才刚刚会走哩!”

不久,党支部要我去领导一个育苗组。我只好离开老伯伯,独立进行工作了。我特地把父亲结婚时人家送的闹钟修好拿来,每天晚上睡觉时就放在枕头边,让它每隔两小时闹醒我,好不断检查温度的变化。但是由于还缺乏老伯伯所有的那种对庄稼的深厚感情,有时闹钟响了还是醒不过来。后来,我就在田间搭了一个草棚,晚上睡在棚里。寒气袭来时,我冷醒了,就知道秧苗吃不消了,赶紧起来保温。但所有这些,路突是强制的办法。一个知识青年耍具有老伯伯的那种对劳动的感情和对庄稼的关心,就得在劳动的大熔炉里进行长期的锻炼。

春化

番茄是一种高产优质的蔬菜,上海人最喜欢吃。但它怕冷,六七月份才上市。怎样能让上海市民在“五一”节就吃到新鲜的大红番茄呢?老农连生经常在操这分出思。他不断做试验,但都失败了。他焦急不安,深感没有尽到一个种菜人的责任。

我也是种菜人,又是高中生,更应在这方面出力。

连生对我谈过后,我也总在想这个问题。吃饭时想,走路时想,睡觉时也想。我翻了中学时学过的《植物学》《达尔文主义基础》,没有找到答案。后来在米丘林学说一章中找到“幼小植物可塑性大”的原理。这给了我很大启发:是不是可以趁番茄在幼苗时期给以人为的低温锻炼,以增强它的耐寒性呢?

我请教了县农业科学研究所的曹同志。他很支持我的想法,还告诉我:种子发芽时,掌握在露白阶段,叫它冰24小时,或者把种子泡大了再冰,冰后再发芽,都可以增强它的耐寒性。

我带着书,连跳带蹦地找到连生,把曹同志的话和“幼小植物可塑性大”的原理,详细介绍给他听。他不住地点头,并且高兴地说:“我们马上就试验!”可是停了一停,他又迟疑道:“试试看,好倒蛮好,就怕试验不成功,反而要检讨,老婆也要骂。”

我立刻跑去和宋队长商量。队长完全同意我们试验,并叮嘱我们要节约,试验用具尽可能利用仓库里的旧东西。

种子泡大了。夜里,我们从河浜里敲了一大篮冰,把装着番茄籽的小口袋夹在冰中间。过了24小时,我们又用温水把它化开。现在,该让番茄籽生活在25。-28。C的温度下,发出芽来。可是没有发芽箱,怎么办?连生从仓库里提来一只旧药水箱。我们拆开它,又锯又钉,发芽箱做成了:上有盖子,底板开三个壶口大的洞。把三只开口的热水瓶对准洞口,用热气去蒸。结果热气不够,温度上不去。于是又干脆把在煤炉上的铜壶嘴塞进洞口去。夜晚,我们合盖一条被子挤在稻草上,守着炉子。半夜里,连生突然不安地推推我说:“哎呀!我头晕,想呕吐。”他爬起来,皱着眉头,空呕了几下,呕不出来。

“糟了,我也头晕,中煤毒了!快!快!到外面去!”

我们慌忙跑到室外,深深吸了几口清凉的空气,打了几个寒噤,觉得好受了,才又回到温室里。

第二天,连生对我说:“我家的灶头有烟囱,今晚把发芽箱搬到我家煤灶上去,不会中煤毒。”

“嫂嫂要说话怎么办?”

“等她睡了,你偷偷把箱子搬去就是了。”

夜静,我把发芽箱搬到连生家灶头上。为了不出毛病,还特地带了个闹钟,以便每隔两小时起来照看一次炉子。

半夜里,闹钟响过了。莲生因实在太累,醒不来;我睡在附近的猪棚里,更听不见。鸡叫两遍的时候,灶间里的烟把嫂嫂呛醒了。她以为是连生在生炉子做饭,也没有去理会。可是,烟越来越浓,满屋都是。大概连生也被呛醒了,他突然“哎呀”一声,跳起来,光着脚就往灶间跑去。一看,发芽箱已经变成一团火,火苗象毒蛇一样冲向正梁。浓烟呛得他透不过气来,眼睛直流泪水。他连忙端超一脸盆水,劈头劈脑往火上泼去,随后又到水缸里盛了一盆……火灭了。他打开箱盖,手刚伸进去,立即又被烫了回来。种子袋烧焦了,放在箱里的温度计也烧裂了。

连生把我叫醒,我慌张地拖着鞋跑进灶间时,只看见烧得墨黑的发芽箱和满地的水。我闷着头收拾残局。

嫂嫂真的嚷开了:“我以为你起来烧饭,哪晓得你做出这种好事!把房子烧掉了,看你住在啥地方!”连生只好不作声。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发芽箱烧坏了的事传遍了整个金家塘。讽言讽语也来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翅膀没长毛就想飞”……

党支部吴书记却象慈母一样,和我们谈了一个中午:“搞试验,就会有成功的,有失败的。失败了就不搞,新事情就永远做不成。失败了,找出原因,再想办法,不就可以把事办好了吗!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时听到吴书记的这一番话,特别感到亲切。心底亮了,劲头又来了。问题是在发芽箱上。花钱去买个发芽箱吧,生产队现在收入不多,不应该要钱买发芽箱。还得另想办法。

一天,连生的大儿子福康拿着一根测量地温的温度计在玩。一会儿含在嘴里,拉出来看看,一会儿又放在胁下试试。他惊奇地对连生说:“爸爸!爸爸!你看,玻璃里的红线会动呢!”

“当心!弄断了,红水弄到肚皮里要死人的。”小福康还是在摆弄,又把温度计放到心口量量。连生见儿子不听话,一把夺过温度计来。突然,他好象找到了宝贝一样高兴地叫道:“锦文!出口上的温度有二十五度,这不正好是我们需要的温度吗?”我连忙拿过温度计放在胸口试验:果然有二十多度。

“把冰过的种子放在胸口孵化,你看怎么样?”

“好,我也正这样想。”

化开了冰过的种子后,连生和我争着要把种子放在自己胸口。我把昨天晚上已经缝好口袋的汗衫背心给他看。他见我已经准备好了,只好让给我。

我用温水把种子袋洗了又洗,拧得半干,用油纸包扎得象一本书一样,塞进背心口袋。种子正好紧贴在心口。然后在背心外面套上绒线背心、球衫、棉袄,腰上扎一根围巾,再在脖子上围上围巾;虽然我是从小就不喜欢围围巾的,现在也只好委屈了。连生把我当成孕妇一样照顾,不让我做重活和弯腰的活。我怕震坏了种子,走路时再也不象从前那样跳跳蹦蹦了。大嫂们说我发胖了,我只在心里暗笑。晚上睡觉时,是最难熬的。我习惯于侧卧,可现在非仰卧不行。有时睡着了,不自觉地改成了侧卧,醒来后马上改过来。每天得拆开油纸包,给种子翻身、冲洗。一不小心,把油纸弄破了,冰洽的水就从洞里漏出来,把衣服和被子都湿了一大块。因此常弄得夜里睡不好党。但是看看胀鼓鼓的小包,精神还是分外饱满。

一星期过去了。番茄籽该发芽了吧?晚上,等被窝一热,我就就连头蒙在被窝里,打亮了电筒,小心翼翼地解开纸包。一看,煞白粉嫩的番茄芽,好象初恋的情人一样,含羞地露着头。我乐得直蹬脚。不小心,把被子蹬开了,一股冷气直往被里钻。我急忙盖紧被子。再也睡不着了,我穿好衣服就跑去告拆连生。我俩乐得直跳。我想,恐怕人家生了头生子也不如我们这样高兴呢。

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红太阳象慈母一样,把培养土晒得暖烘烘的。我们把秧苗种到培养土里。番茄苗儿,现在请你在这绒毯般的苗床里自由自在地生长吧!

这些番茄秧,经过春化以后,又用营养钵培育,再加上其它一些技术措施,终于抵抗了晚霜的袭击,鲜红的大番茄提早在“五一”节上市了。

嫁接

1959年的春天,是公社化以后的第一个春天。金浦高级农业社改名为“先锋公社第二农业试验场”,主要任务是繁殖和培育蔬菜种子。

一天中午,公社的老陈同志告诉我:“党委决定把试验场的新品种培育区交给你负责,还让蔡德宝、江正川两位初中毕业生也同你一起工作。不晓得你的意思怎样?”

“我一定要完成任务,不过……”我愣了一会儿。听到这突然的决定,不知讲点啥好。要讲困难吧,工作还没开始,就提出一大堆困难,不象话。想到这点,就把话缩了回来。听老陈交待完具体任务后,我就离开了公社。

回到家里,跟德宝、正川两人商量工作。大家都感到困难很多:我们到农村落户都只有一年多,对农业生产还没入门,很多蔬菜品种的特征、特性都还不清楚。培育新品种是件很复杂的工作,究竟怎样才能完成党交下的任务呢?

“不懂就问,多向老农请教。”这是我们三人一致的结论。于是,我们就利用夜晚闲空时间,分头访问老农。老农们平日对蔬菜品种的改良,就有着许多设想,因此,当我们去访问时,就絮絮地谈开了:“宁波茄子味道好,可是早熟,生长期短,产量低;台湾茄子晚熟,生长期长,肥大,产量高,可是味道不够好。能不能把它们嫁接在一起,培育出又大,又好吃,生长期又长,产量又高的茄种来呢?”“长白水萝卜产量高,但质量不及园白水萝卜。能不能让这两种萝卜杂交,创造一种高产优质的水萝卜种来?”“黄瓜会生病,冬瓜、南瓜是不生病的。大家都是自己人,是不是可以成亲呢?如果可以,黄瓜不就不生病了?”……我们还请教了小队长、劳动模范、技术员、教授等。在他们的指点下,我们的研究项目越来越丰富了。

要想进一步了解各种品种的特征、特性,就必须读一些参考书。我们每月的收入不多。为了买书,尽量节约开支。假日里,我们再也不象以前那样逛马路、看电影了,而是坐在图书馆看书或到新华书店买书。看书看不懂,就多看几遍;再不懂,就干脆拔一棵菜放在桌上照着学。就就这样,象吃烂泥萝卜一样,揩一段泥,吃一段,初步从理论上熟悉了许多品种的特征、特性。在这个基础上,找到了四十多个嫁接组合,并且提出了对杂交后代的特性的初步要求。

“万事开头难”。该怎样嫁接,怎样授粉呢?我们在书本上看到过,也听别人说过,自己却从没尝试过。

“把书放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做。这办法好不好?”

“好呀!就这样干!”

嫁接前,我们反复背诵着嫁接的要领。小小的温室盖满了柴帘,不让阳光照进来。为了保持棚里的湿度,又特地挑了一担水,浇得温室的地面湿漉漉的。为了不使风吹进来,我们关起门来干。棚里面,真是又湿又闷。不到一个半平方丈的小棚,摆了五十多只花盆,又加上三个人,就显得更小了,连一张凳子也不好放,只好蹲着干。蹲久了,腿麻木了,就起来站一站再干。买不到刀片,就向下放干部借旧的磨快了用。蹲了一个上午,好容易嫁接了五十多盆。

第二天,看到嫁接的嫩头都长得很好,张张叶子毕挺。我们心里乐滋滋的。

“昨天我们是外科医生,今天当护士小姐了。”小江说着俏皮话。

“医生可比我们好当,因为大人会说话,小孩痛了会哭;这东西却是不声不响的,真难以捉模。”小蔡也满怀喜悦地说。

太阳一出来,我们就仔细地把柴帘盖好;太阳落山了,我们又把柴帘一张张揭开。浇水时,喷壶咀里出来的水粗了一点,冲得叶子不断抖动。我们就象看到病人在呻吟一样,内心感到不舒服,好象痛在自己身上。

可是,意外的打击来了。第三天下午,我们揭开柴帘,都不禁惊叫起来:嫁接的嫩头大部份下垂着,显然是死了。

死了再嫁接,嫁接了又死。我们反复嫁接了几次,都失败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查不出来。

我记起在团市委开会时,青农部的一位同志谈到“浦东薛妙根同志嫁接起来很有把握”。我提议去访问薛妙根同志。

“听说彭浦公社的陈雷宝也搞嫁接,我们先拣近的跑。”

我们满腔热情去到彭浦。陈雷宝不在。我们参观了陈雷宝同志的嫁接物——番茄和茄子。三十多盆东西,只有五六盆活的。为什么呢?大家展开了讨论。对照自已的方法,没有找出什么差别。大家只是咂嘴:“这个东西真难弄!”

不到黄河心不死。大家决定到浦东去访问薛妙根同志。为了不叫大家走冤枉路,决定我一个人先去。真不凑巧,薛妙根同志到县里开会去了。一位青年同志领我去参观薛妙根同志工作的温室。在亮晶晶的玻璃房里,我看到近百盆嫁接物碧绿深青,精神挺拔:葫芦上的西瓜,茄于上的番茄,都象没有嫁接过的一样。我一边看,一边仔细地听这位青年同志的介绍,思想上反复揣摩,终于找到了奥妙之处:原来,接口长的成活率高,接口短的成活率低。我们的接口只有二——三毫米,而薛妙根同志嫁接的接口却有三——四厘米。这时我高兴得把肚子饿也忘记了。

回到家来,发现脚底起了四个大水泡。我痛在脚上,喜在心里。

晚饭后,我们对薛妙根同志的嫁接法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吸取了接口长的经验,并用柳皮圈、绒线代替黑线绑扎切口。这样,就克服了以前的缺点。

嫁接的瓜果,在玻璃棚里迅速成长着,但又瘦又黄。我们想,人开了刀要吃鲜鸡汤、蹄膀,庄稼也一样,要补一补。小江从上海买回四斤重碳酸氨,我们一股劲地施了两斤。不到一小、时,棚里臭气冲天。我们还以为这是氨分解出来了,为了不使氨肥走失,特地把玻璃窗关紧。这一关,关出事来了。午饭后进棚一看,五百多盆嫁接物全部睡倒了。我们顿时急得团团转。

第二天早上,党支部副书记、技术员老朱,扛着锄头来了。他没有批评我们,却跟我们说:“你们没搞好,不怪你们,应应怪我关心得不够。”他看看我们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又说:“程咬金三斧头,是我们青年人的弱点。做工作要有恒心。不能象蒸笼一样:烧两把火,热气冲天;柴烧完了,热气就一下子落了。我们应当学会做只热水瓶:外面尽管是大冰冻,瓶里总是很热的。……你们看过鲁班师的影片,忘记了没有?我们应该象鲁班一样,多看看多想想,把毛病找出来,想办法克服它。”

老朱然后给我们分析失败的原因:“我看,你们施重碳酸氨,用量过多了吧?!庄稼都是活的。活的东西,就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规律。比如卷,心菜结球时,需要大量氮肥,菜心才包得紧。但是要把这么多肥料施在黄豆上,那黄豆保险只爬藤不荚。。搞生产不能

凭主观想象、猜测,一定要摸熟庄稼的脾气。”

一切重新干起。现在,我们护理得比以前更加仔细了。我们提出“人不离棚,棚不离人”,经常通霄轮班守护。

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两个星期的黄梅雨。苗棚过低,外面的积水排不出去,都洼在棚里。下大雨时怕雨落进棚里,不敢开天窗;晴天有风时怕吹坏嫁接物,也不敢开窗。因此,棚里又湿又闷,不到两三天,番茄叶子全都长了黄斑点、褐斑点。我们好不容易盼到了出太阳,急忙打开窗子通气,降低温度。谁知这一来,嫁接物又都睡倒了。

正当我们急得走投无路时,老朱来了。他膘了膘棚里,就迅速拿柴帘益好窗口,然后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娇嫩得很,一下子暴晒,它们就吃不消了。如果闷着不开窗子,又容易生病。今后遇到这种情况,要先顺风开窗,小通气;然后再逆风开窗,大通气。温室里的东西,就是有这个弱点,所以一定要慢慢锻炼。”

我们就这样,试验了失败,失败了再试验。终于把嫁接、杂交试验成功了。

秋天,收获的季节,田里的庄稼成熟了。我们培育区的42种杂交、嫁接作物也硕果累累。有性杂交的小白口黄芽菜和大青菜的后代,长得多么肥壮;老农们盼望的宁波条茄和台湾茄子嫁接的新茄种培育成功了,泉实肥大,味道鲜美,生长期长,产量高;嫁接在番茄上的辣椒,再也没有辣味,既甜,汁又多;不能生长在上海的哈蜜瓜,也在南瓜藤上结了三个大瓜……

嫁接、杂交虽然初步试验成功了,但这只是改良品种、培养新品种迈出了第一步。能否把这些果实的优点遗传下来,能否在大田推广,还需要做更多更复杂的工作,经过较长时期的试验,才能确定下来。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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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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