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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甲午战争前后到辛亥革命前后的回忆(续四)

1961-08-16吴玉章

中国青年 1961年23期
关键词:端方革命党人荣县

吴玉章

十五、铁路风潮

经过几年的斗争,粤汉、川汉铁路那归由商办以后,这两条铁路的股本虽然来自广大的人民,但跌路公司的权力却把持在绅商即地主和资产阶级手中。这些办理铁路的绅商,其腐败与清朝政府的官僚也相差无几。由于他们的贪污浪费,铁路肢款已耗费很多,而铁路的修筑却很少进展。这种情形也曾引起人民的不满。但是,人民虽不满意于绅商把持路政,而对清朝政府把路权卖与外国,则尤其反对。1911年初,清朝政府与英、美、法、德四国银行团订立借款合同,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建议以借款为资本,实行跌路国有政策。5月9日,清朝政府颁布了一道“上谕”,说什么“干路均归国有,定为政策。”并威胁人民说:“如有不顾大体,故意扰乱路政,煽惑抵抗,则照违制论。”当然,清朝政府实行的所谓铁道国有,实际上是把路权出卖给帝国主义,而便于那些亲贵和官僚买办如载泽和盛宣怀之流从中渔利。这批贪婪的家伙为了从人民手中夺取权利和财产,竟毫无顾忌地通过清朝政府于5月18日任命端方为“督办粤汉、川汉跌路大臣”,要他去强行接收四省铁路公司;而于20日又与英、美、德、法四国签订“湖北、湖南两省境内粤汉跌路,湖北省境内川汉铁路合同”,向帝国主义拍卖铁路权利。清朝政府这一劫掠和卖国的行径,立即激起了湖南、湖北、广东和四川各阶层人民的一致反对。

在此之前,清朝政府为了欺骗人民,缓和革命斗争,曾于1909年于北京设立资政院,于各省设立咨议局。参加咨议局的人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立宪派的士绅和上层资产阶级分子,但由于清朝政府的铁道国有政策,直接侵犯了他们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们便利用咨议局这个类似资产阶级议会的机关来发起保路斗争。

首先起来反对的是湖南绅商。他们聚集在咨议局开会,并散发传单,抨击清朝政府借外债修路,丧失国家主权。学生们继而罢课抗议,使斗争更趋激烈。湖南巡抚杨文鼎见民气激昂,怕事态扩大,便奏请照前办理;但清朝政府却严加申斥、要他对人民的保路斗争实行镇压。

湖北人民的斗争更为尖锐。革命党人詹大悲以“大乱者,救中国之药石也”为题,在“大江报”上发表了鼓吹革命行动的文章。湖广总督瑞徵逮捕了詹大悲,查封了“大江报”,于是各界人士数千人齐集咨议局开会,并有人断指痛哭,大呼救国。他们推出的代表到北京请愿时,曾经绝食三昼夜,表现了很大的斗争决心。

广东粤汉铁路的股东会议也一致反对把铁路收归国有。由于两广总督张鸣岐出示取消股东会议案,引起广东人民更加愤慨,于是争持纸币挤兑,以为反抗。在反动统治的高压下,股东们被迫逃至香港,组织保路会,继续斗争。这时,同盟会在香港出版的报纸“中国日报”及其他各报,都对斗争极力声援,吓得张鸣岐竟下令禁止港报入境。

四川人民的保路斗争不但十分激烈,而且更为广泛和深入。当铁路国有的“上谕”传到四川的时候,四川人民愤慨异常。6月中,川汉铁路肢东代表在成都开会。当时会场上一片哭声,情绪激昂,人们痛骂盛宣怀为卖国奴,邮传部为卖国机关。会议当场决定成立保路同志会,推立宪党人蒲殿俊、罗纶为正副议长,并派员分四路出外游说。接着,各县保路同志会次第成立,运动向全省发展,规模十分浩大。川省护理总督王人文见民情激愤,知道压迫必致引起变端,特为奏请暂缓接收铁路。昏庸残暴的清朝政府不但对王人文严加申斥,并将其革职,而且还派遣了著名的刽子手起尔丰继任四川总督。赵尔丰以屠杀四川和西藏人民被称为“赵屠户”,他继王人文而任川督,更引起四川人民的愤慨。与此同时,清朝政府又强行接

收了川汉铁路宜昌分公司,并要以川款继续开工修路。这样,清朝政府就不仅从人民手中夺去了路权,而且从人民手中劫去了股款,人民的愤怒愈加不能遏止了。于是自8月下旬起,成都人民开始罢市、罢课;至9月初,更进而实行抗粮抗捐。这时立宪党人怕斗争发展下去会破坏封建秩序,力图将运动加以控制。为此,蒲殿俊等曾发出告白,要人民只求保路,不要反抗官府,更不可聚众暴动。但是,广大人民的革命斗争岂是少数立宪党人所能控制得了的,何况还有革命党人从中推动呢?同盟会虽然并没有完全掌握这次运动的领导权,因而这次运动仍带有很大的自发性;但有一些同盟会员曾经在运动中起过较大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这次运动的发展。例如龙鸣剑和王天杰(子让)等同盟会员,一开始就看透了蒲殿俊等立宪党人的本质,知道他们不敢触及清朝政府的反动统治,因而除与他们共同进行合法斗争外,又暗地联路会党,准备武装起义。8月初,龙鸣剑、王天杰与哥老会首领秦载赓、罗子舟等于资州举行会议,决定组织同志军,发动武装斗争。当成都人民开始实行罢市罢课斗争的时候,龙鸣剑跑到成都城南农事试验场内,与朱国琛、曹篇等裁成木板数百片,写上省城业已发难,望各地同志速起救援的字样,然后将木板涂以桐油,包上油纸,投入河中。这就是后来人们所乐道的“水电报”。这些“水电报”顺着四通八达的河流飘去,下游的人便知道了成都发难的消息,纷纷揭竿而超。9月7日,赵尔丰诡称北京来电有好消息,将蒲殿俊、罗纶、颜楷、张澜、邓孝可等人骗至督署,加以逮捕;同时并封闭了铁路公司。这一无耻行动,立即激起了成都数万人民,前往督署请愿,要求释放被捕者。赵尔丰又命令军警开枪,当场打死群众数十人,伤者不计其数。在赵尔丰的疯狂镇压下,人民并未屈服,反而把斗争扩大了。不久之间,整个四川都沸腾起来,形成了波澜壮阔的全省规模的带有全民性的大起义。这时,过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赵尔丰,被四周各县的同志军团团围困,龟缩在成都城内,一筹莫展。而清朝政府也吓得手忙脚乱,刚调用岑春煊入川宜抚,又下令端方派兵镇压。岑春煊虽也曾卖弄文墨,发出一篇娓娓动听的文电,想以此收买人心,缓和局势;但一则革命已成燎原之火,再也无法扑灭;再则端方之受命用兵,叉把岑春煊所能起的那点欺骗作用,一扫而光;这样一来,岑春煊走到汉口,也踟蹰不敢前进了。至于端方,他面对着四川人民起义的汹涌怒涛,本来也有些害怕,但既然参了赵尔丰一本,而清朝政府又一再督促,便只得硬着头皮,领着队伍,冒冒失失地闯入四川。端方的领兵入川,不但更加激起四川人民的仇恨,使四川人民斗争的火焰愈益增高;而且鄂军西调,武汉空虚,又给武汉的革命党人造成了一个发动起义的绝好机会。后来武昌起义之所以能够比较容易的成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客观条件。

十六、荣县独立

1911年4月的广州起义失败后,我和洪承点、熊克武等又匆匆地到了日本。因为洪承点刺死了叛徒陈镜波,在香港不能久待,所以我们走得很急。到日本不久,我看见跌路风潮兴起,估计革命运动会继续发展起来,便决心回国参加。6月,我回到上海。这时,以宋教仁为首的一些同盟会员正在上海搞了一个同盟会的中部总部(中部同盟会)。这个组织虽号称为同盟会的分支机构,实际上是在那里闹独立性。不过,它主张以长江流域为中心、在中国的中部发动革命,而反对在边疆继续搞武装起义,这个意见在当时却是正确的。当时,全国各处都曾不断地发生饥民暴动和抗捐抗税的斗争,其中尤以长江流域和山东一带最为普遍。1910年春,长沙发生了规模巨大的饥民抢米暴动,参加者二万余人,把巡抚衙门和外国教堂都给烧了。同年夏,山东莱阳又爆发了几万人的抗捐起义。1911年,长江流域大水成灾,饥民暴动和抗捐斗争更为发展。例如湖南浏阳一带和浙江杭州、宁波等地饥民的抢米斗争,规模都是很大的;同时,上海、汉口等城市的工人斗争也日趋活跃;再加以铁路风潮的发生,就使得革命潮流更为高涨起来。中部同盟会虽然没有自觉地看到这种革命运动发展的趋势,但它所规定的活动方针在客观上却是符合于实际情况的。我在上海并未停留多久,也没有见着宋教仁。但宋教仁他们却给我安上了主持四川同盟会工作的名义;这大概是他们觉得张懋隆资望不够,因而故意把我的名字放在他的前面,其实,我并未与闻过这件事。随后,我从上海到了宜昌。一路上看到人们都对清朝政府十分不满,而对革命极表同情;到宜昌又看到那里的川汉路职工正在为保路而斗争;这一切使我预感到有什么非常的事件即将发生。在宜昌,我们换乘专门行驶川江的蜀通轮船。这轮船虽说十分简陋,由一只机器船牵带着一只拖驳船并行前进,但比我们当年出川时所乘的帆船说来,已经安稳而又迅速多了。就是这样一只简陋的蜀通轮船,也竟然要请外国人来管理。不仅技术人员是外国人,连船长也是外国人。这位外国船长摆着帝国主义者的架子,对中国人十分凶狠。因为船上人多很挤,天气又热,所以到晚上有很多旅客到划子上去睡觉,而把划子系在那只载人的拖驳船上。到第二天清早,轮船的服务人员并不等旅客全部登轮,只是由机器船上的洋人鸣笛一声,

就立刻开船,并且用刀砍掉系绳,将划子上的旅客弃置不顾。这些旅客,刚从梦中惊醒,即见轮船开走,无不仓皇失措。而且轮船急驶,风浪很大,几乎要把划子淹没。于是这些旅客便大声怒号,高呼求救。看见这种情景,我心中实在难以忍受,便用言语激励轮上旅众,一齐到饭厅里开会。全船旅众对这件事情都很忿恨,因此便喧嚷起来,痛骂洋人不顾中国人的性命,太不讲理。那位洋船长在机器船上听到人们叫骂,非常生气,竟把他的手枪取出示威。但是,人们毫不是惧,由于更加愤怒,骂声反而更高。这时,船上的买办见众怒难犯,便将那洋船长劝回房里去,并把那些被弃的旅客接上船来。一会,只听得那买办对船长说道:“这帮人那是留学生,谁也惹他们不起。”呵!原来你们只怕留学生,我要你们看看中国老百姓的厉害。我于是继起向旅众演说团结救国的道理,一时人们的情绪又复高涨,纷纷议论不休,吓得那帮洋人和买办低头无语,再也不敢寻衅了。

我经过重庆的时候,见到了谢持、杨庶堪等同盟会员。这时四川的跌路风潮已经闹得很大了,但重庆的革命党人却并无大举起事的固谋。他们只派了朱之供为铁路股东代表,到成都去作些合法的斗争。朱到成都后,也参与了成都革命党人的一些革命活动。我于是继续赶路回家。路过永川时,我看见满街都挂着黄布,到处都扎起“皇位台”。台上供着光绪帝的牌位,两旁写着一副对联:一边是“铁路准共民有”,一边是“庶政归诸舆论”。这是从光绪帝的“上论”中摘出来的两句话,用以作为争路的根据的。市场两头的口子上,还有“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牌子。一切全和皇帝死了办“皇会”一样。这种情形,乍看起来觉得非常可笑,但仔细一想,确是一种很高明的斗争方法。它既适合于当时人民群众的觉悟程度,又剥夺了统治阶级任何反对的借口,而且无论什么官员打从这里经过,都得下来步行,完全丧失了他们平日的威风。这种斗争方法虽是由立宪党人倡议的,但毫无疑问也是得到革命党人同意的。立宪党人取其温和而无犯上之嫌,而革命党人则利用它来广泛地吸引群众参加革命斗争。立宪党人用光绪帝的“上谕”来为自己服务,而革命党人又用立宪党人的方法来为革命服务,这段历史的发展是多么的有趣啊!

在阴历的“盂兰会”(阴历七月十五)以前,我回到了家乡。一天,我往荣县城里去。走到南门外,看见一个人带着队伍,远远地走在我的前面,等进城后走到跟前一看,原来这个人就是龙鸣剑。他自从在成都用“水电报”发出起义的号召以后,马上赶回荣县,参加了王天杰等人发动的起义,组成了一支武装,现在正要率领这支起义队伍,前去攻打成都。他一见我,非常高兴,对我说道:“你回来就好了。同志会由蒲、罗等立宪党人领导,作不出什么好事。我们必须组织同志军,领导人民起来斗争,才有出路。我马上要到前线去,一切大计望你细心筹划吧!”这样议定之后,他便和王天杰领着一千多人的起义军直赴成都去了。当出城门的时候,龙鸣剑异常激愤,他拔剑起誓道:“不杀赵尔丰,决不再入此门。”同行的军士们都很感动。

龙鸣剑、王天杰没有到达成都,在仁寿附近即和清军遭遇,发生战斗。随后他们又与秦载赓率领的起义军会师,组成东路民军总部,由秦载赓、王天杰任正副统领,龙鸣剑任参谋长。东路同志军与清军转战于仁寿和成都附近一带,因装备悬殊,补充缺乏,在案皇寺作战失利。于是龙鸣剑、王天杰乃分兵改强攻取嘉定。接着他们又进兵叙府。在行军途中,龙鸣剑以积劳成病,更兼作战不利,病况愈恶,后来竟在宜宾乡下含恨而死。龙鸣剑为中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奋斗一生,特别是在四川的保路运动中,他起了重大的作用。他运用正确的策略推动着革命运动的发展,而当时机成熟时,他又毫不迟疑地立即发动武装斗争。在辛亥这年最紧张的夏天,他冒着盛暑,往返于成都、荣县的途中达六七次,这种为革命事业而不辞劳瘁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正因为这样辛勤的工作,才损害了他的健康,丧失了他的生命。他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革命工作,并对王天杰提出了许多重霜的意见。他虽死在异乡,但入葬的时候,群众自动前往送葬的竟达一万二三千人,可见他是多么受着群众的爱戴。象龙鸣剑这样的人,才是亥辛革命真正的英雄,但过去的一些资产阶级“历史家”却不怎样提到他,这是极不公平的!但是,只有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和历史的裁判者,既然群众是那样地拥护他,“历史家”纵然不肯秉笔直书,他最后也是不会被埋没的。

自龙鸣剑、王天杰率领起义军离开荣县以后,我便承担起后方的全部责任。就是龙鸣剑起程的那天,荣县城里的大地主张子和请客,我也被请去了。席上有人持大地主、大当铺老板郭慎之上县官一禀,说什么“三费局”(征收局)被匪(按指龙鸣剑、王天杰)劫去了八百两银子,要张子和签署。我一看即问张子和道:“龙鸣剑和王天杰领着同志军去打赵尔丰,是替我们大家争跌路、争人格,他们是为国争权、为民除害,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怎么能说他们是土匪呢?”被我这么一问,满座的士绅们都哑口无言。我于是继续说道:“同志军到前线去为我们打仗,我们在后方应该继超支援。我提议全县按租捐款,替他们筹罩饷。”对于我的提议,他们心里虽然不赞成,但却浸有人敢出来反对。席散,我即召集各方人士商议,通

过了按租捐款的办法,就这样为同志军解决了糈饷问题。有了经费以后,我更加紧训练各乡民团,并且还开了一个军事训练班,准备不断扩大队伍,支援前线。

当龙鸣剑病重离开部队以后,王天杰感到孤单,便率领部队回到荣县。清朝政府的荣县知县和郭慎之等土豪劣绅一听到消息就都逃走了。王天杰等来找我商量办法。我提出应立即宣布独立,自理县政,大家都很赞成。这时,广安县的同盟会员蒲洵因来与我联系工作,正住在我的家里。我考虑到本县人出来管班县政,容易惹起纠纷,于是便想请他来主持荣县民政。我征得他本人同意后,便提出来请大家讨论,大家一致拥护。9月25日(阴历八月初四),我和王天杰等在城内召集各界开会,由我发表演说,宣布荣县独立,并提议蒲洵主持县政。大家都知道我是刚从东京同盟会总部回来的人,自己不图官职,却把蒲洵推了出来;而蒲洵也是同盟会员,并且又是外县人,与各方面全无矛盾;因此都很满意。于是,在一致欢呼声中建立了荣县的革命政权,从此,东路民军也有了一块根据地作依托了。

荣县起义,发动于8月初,比武昌起义要早两个月。荣县宣布独立是9月25日,比武昌起义也早半个月。因此,它的影响很大,成为成都东南民军反清武装斗争的中心。在荣县独立的前后,起义罩还曾经占领过彭山、眉州、于神、井研、名山、洪雅、央江等十数州县,但都旋得旋失,没有得到巩固。只有荣县建立了革命政权,并且一直坚持下去。辛亥革命胜利以后,蒲洵还在荣县作知事,他的政声很好,受到群众拥护,替当时的革命党人保持了荣誉。

我们虽然在荣县站住了脚,但小小一县的革命政权,是难于单独存在的,因此必须向外发展。我们首先去攻威远,马上就攻下了。再攻自流井,却遭到大队巡防军的抵抗,相持不下。这时武昌起义已经爆发了。我们由于被敌人严密封锁,并不知道外边的情况,只是从各种风传中听说湖北革命党造反,有一个姓黎的当了*督。这又引起了我们的疑问:既是革命党人起义,就应该打出孙*山先生的旗号,怎么会钻出一个姓黎的人来呢?我们局限在一个地方斗争而不了解整个局势的发展,真是苦闷极了。我们必须和外面取得联系!

十七、武昌起义

当时的传闻倒也不是假的。传闻中所说的湖北造反就是革命党人于10月10日发动的武昌起义,那个姓黎的都督便是黎元洪。

武昌起义的爆发并不是偶然的。它一方面是全国革命形势发展的结果,而四川沸腾的铁路风潮和带有全民性的武装起义更是促使武昌起义爆发的最重要的因素;另一方面它又是两湖革命党人长期艰苦工作的结果,而革命党人在新军中的有效活动又是武昌起义能够取得胜利的最重要的原因。

早在1904年,武汉就出现了科学补习所和日知会等革命团体。日知会的会员分布在湘、鄂两省,同盟会成立后,他们纷纷加入,因此,后来日知会差不多成了同盟会的分支机构。萍、浏、体起义时,日知会曾化固谋响应。1906年,日知会遭到破坏,刘静庵(敬安)、胡瑛、季雨霖、李亚东、张难先等被捕入狱。1908年7月,革命党人在武昌拟组织军队同盟会未成。7月,杨王鹏等人发起在新军中组织群治学社,并刊行“商务报”,积极鼓吹革命。1910年,群治学社拟乘长沙的抢米风潮举行起义,引起了湖广总督瑞徵的注意,遂改名为振武学社,表面上宣称请求武学,暗地里从事革命活动,扩大革命组织。1911年初,因遭受挫折,又改名为文学社,以研究文学作掩护,而积极地在新军士兵中发展革命组织。同时发行“大江报”,从事革命宣传。文学社的主要分子为骆翊武、詹大悲、杨王鹏、刘复基、李六如等,社员至1911年7月,已有五千多人。当时湖北的新军共计不过一万六千人左右,而文学社员却占了这么大的数量,可见作为清朝反动政府支柱的新军,已经随着革命运动的发展,由于革命党人的工作,而一步步地革命化了。此外,共进会在两湖地区也拥有一定的力量,这时湖北的孙武和湖南的焦大峰等,正在共进会的名义下,积极从事联络会党的工作。1911年夏,中部同盟会在上海成立后,极力策动共进会和文学社合作。经过多次协商,这两个群众基础较好的革命团体终于联合成功。8月,它们鉴于四川的跌路风潮巳开始发展为武装起义,感到革命的时机已经成熟,便共同组织了一个领导机构,准备大举起义。起义的临时总司令部设在武昌小朝街85号,由蒋翊武任总指挥,孙武任参谋长。

9月初,清朝反动政府被四川人民的革命斗争吓坏了,连忙派端方从湖北调一部分新军入川镇压,湖广总督瑞徵知道新军中潜伏着大批革命党人,所以新军调走,他非常高兴。但革命党人却恐新军分散,于革命不利,因而急谋迅速举事。9月24日,革命党人举行会议,决定在中秋节(阳历10月6日)发动起义。此后,武汉的街头巷尾,到处都传遍了中秋节杀鞑子的故事,风声越来越紧。这时,瑞徵才感到军队调走,防务空虚,恰好给革命党人造成了良好的机会,给自己带来了无穷的困难,不仅从前的高兴化为乌有,而且吓得心神不安,坐卧不宁,竟自把行辕设在兵舰上,每天偷偷地到那里去睡觉。

由于准备工作没有做好,原定的起义日期被推迟了十天。谁知10月9日(阴历八月十八)的上午,孙武等在汉口俄租界宝善里制造炸弹的时候,不慎失事,孙武头部受伤,机关遭到破坏,所有起义的旗帜、符号、文告、印信均被搜去。因为起义计划暴露,怕迟延遭到损失,蒋翊武便以总司令的名义发出紧急命令,决定当晚午夜起义。这一命令还没有完全传达下去,武昌小朝街的起义总部和其它许多机关,都又遭到破坏,起义的领导人员大批被捕,蒋翊武乘机逃走。这天晚上,瑞徵一方面残酷地杀害了被捕的起义领袖彭楚藩、刘复基、杨宏胜三人,一方面禁闭城门、封锁营门,根据所获名册到处搜索起义分子,弄得满城风雨,空气十分紧张。一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不但革命分子人人自危,就是与革命党人稍微接近的人,也都惴惴不安,大家都感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起而斗争。

10月10日(阴历八月十九),瑞徵根据名册继续大索革命党人,并扬言要把革命党人斩草除根。这样一来,武汉三镇完全陷入恐怖的气氛中。至此,新军的一些革命分子便决心起来反抗,以图死里求生。当晚七时,住在武昌城内的新军第八镇工程第八营后队,其中的革命党人熊秉坤、金兆龙等正欲行动,被排长陶启胜发觉,陶命左右绑金,金大呼“同志动手”,全队士兵齐声响应。反动军官或被击毙,或闻风逃走。起义士兵四十余人,在熊秉坤的率领下,一直向楚望台军械局进攻。当夜在楚望台防守的工程营在队士兵,也纷纷起来响应起义,于是军械同遂被起义军占领。这时武昌城各处革命党人听见枪声,也纷纷起义,并不断奔赴楚望台。经过大家计议,决定进攻督署,捕杀瑞徵。但因部队纷乱,缺乏指挥,进攻不克。这时,起义的士兵越来越多,起义的范围越来越大,熊秉坤感到指挥困难。恰好这时有一个士兵把工程营左队队官吴兆麟找到了。吴是在楚望台士兵响应起义时乘隙逃跑的。由于他平日在士兵中还有一些信仰,所以现在被大家推为临时总指挥。吴当即极据防况,提出作战方针,同时又中明纪律,重新发动对督署的进攻。瑞徵在猛烈的进攻下,破墙而出,逃上兵舰。其余清朝官员,也那在起义的枪声中逃得干干争净。至11日上午,武昌遂为起义军完全占领。

起义取得了初步的胜利,但由谁来负责领导呢?当时在起义军方面,从前的领导人员或则被捕,或则逃亡,正是群龙元首。他们在吴兆麟等人的建议下,把从前的新军协统黎元洪找出来做了都督,把从前的咨议局长汤化龙找出来做了民政总长。汤化龙是一个著名的立宪党人,根本就不赞成革命。至于黎元洪,不旦从前残杀过许多革命党人,就在起义那大晚上,他还手刃了一个送信的革命士兵,后来见起义势盛,才逃匿在他手下的一个幕友家里。当吴兆麟派人去请他的时候,他吓得浑身发抖。他见了吴兆麟,不但不肯拥护起义,反而责问吴为什么造反。以后大家把他拥为都督,他还是不敢在安民布告上签字。后来别人强迫把他的辫子剪了,他还为那条奴隶的标志哭了一场。等到起义的第三天汉阳光复,第四天汉口光复,一直等到10月17日,驻汉口的各国领事都宣告“中立”以后,黎元洪才宣布就任都督的职务。武昌起义的结果既然是由黎元洪、汤化龙这样的人物出来当权,那末,它以后逐步走上和反动势力妥协的通路,就丝毫也不奇怪了。

随着武昌起义的胜利,各省也纷粉响应,宣告独立。清朝政府二百余年的反动统治,很快就陷于土崩瓦解的状态中。但是,各省的情况也和武汉相差不多,革命的果实没有落在人民的手中,而是被一些军阀官僚和立宪党人篡夺去了。

十八、内江起义

端方自从9月初奉到清朝政府“入川查办”的命令以后,即率领大队鄂军,“浩浩荡荡”地杀往四川。但是,他的队伍还没有到达成都,武昌起义就爆发了。在端方的鄂军中,有很多的革命党人,他们一进入四川,便极力想和四川的革命党人取得联系。鄂军后队中有一个名时田智亮的革命党人,在万县调着了四川的革命党人张颐。经过他们的密商,决定派人到资州一带联络前队士兵,发动起义,捕杀端方。端方刚入川的时候,虽然其势汹汹,但愈往前走,愈发感觉自己陷入了人民群众层层的包围之中;加以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更吓破了他的肝胆;所以到了资州,他便踌躇超来,再也不敢贸然前进了。他虽然派了一支队伍,去援救在自流井被民军所困的巡防军,但也只走到内江和威远交界的界牌地方就停下了。这时,我们民军方面,对整个大局并不了解,只见久攻自流井不克,巡防军愈聚越多,而端方又派兵前来,便感到形势十分严重,因此人心不免有些惊慌。同志们都要我赶快想办法。我于是和大家约定:由他们坚守阵地,我到外面去搬救兵。我说:“只要你们能坚决死守,一星期以后必有救兵来到。”我早先就从孙武那里知道新军中潜有许多革命党人,现在端方领兵来到,我相信孙武他们是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所以我才敢这样大胆地说。同志们因我从来不说假话,对我很有信仰,所以听了我的话以后,情绪十分高涨,都愿意死守待援。我看见这种情况,也就比较放心。11月21日(阴历十月初一),我同吴庶咸二人偷偷地越过敌人防线,走到贡井一个同盟会员家里住了一

夜。这位同志潜伏在敌人的警察署里工作,成天地盼望民军打来,他好率部响应。我们把他那里的工作部署好了之后,又连夜轻骑赶赴内江。内江的革命党人很多,烈士喻云纪的家也在那里,极便于我们藏身和进行工作。我们于23日(十月初三)到达内江,住在喻烈士的家里。这时恰好有端方的队伍经过,我们很快就和其中的革命党人接上了头,决定由他们到资州杀掉端方,我们在内江发动起义。

11月25日(十月初五),端方的队伍果然在资州起义了。平日骄横不可一世的端方,这时竟在起义的士兵面前哀求免死,胡说什么他祖先原本汉人,隶入旗籍还不满四世……,想以此骗取一条活命。但是,对于这个作恶多端的无耻家伙,起义的士兵们毫无怜惜地把他杀死了。士兵们公推革命党人陈镇藩为入川鄂军的统领,而陈也就马上派人到内江来与我联络。

11月26日(十月初六),内江的知县听到了端方在资州被杀的消息,便立即逃走了。巡防军接着也逃跑一空。有人到喻云纪家来找革命党人。我们于是决定立刻行动,并且马上到了团练同。这时有些革命同志正在那里同团练局长谢仲辉谈判。谢说什么土匪来了他可派兵去打,同志罩来了他可派人交涉,如果鄂军来到,治安问题他就无法负责了。我当即回答说:“治安问题完全可以保证,但你必须首先将团练局交出。”谢不肯答应,聚集在外面的群众便大声怒吼:“非交不可,一定要交!”谢不得已才允许交出。我们于是立即将团练局接收。接着,喻云纪的父亲和当地同志便去召集群众,在天后宫的大戏台前开会。一时前来参加的有好几千人,情绪空前热烈。当由我上台宣布革命宗旨,主张建立革命政权,群众听说,欢呼万岁,声震屋瓦。当场通过成立内江军政府,并一致举我为行政部长,吴庶咸为军政部长。当成千的群众把我们拥到县署去办公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到群众力量的伟大,真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丝毫不爽。

成都的革命党人,知道我曾经组织过共进会,而共进会与新军素有联系,因此,当端方的队伍逼近成都的时候,他们特派康宝忠和董修武两人赶到我家,邀我到成都去策划起义。他们到我家扑了个空,又跟踪追到内江,正赶上内江起义成功。他们到县署一见我就说:“省城的同志都准备好了,专等你去,好发动起义,我们立刻一起动身吧!”我说:“这里今天才组织起来,不能马上离开,你们请先回去,告诉同志们努力奋斗,我一星期后就到。”就这样,他们便赶回成都去了。

陈镇藩派人和我们取得联系之后,于11月27日(十月初七)率军来到内江,我们特开大会表示欢迎。内江人民看见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军队和人民站在一起,情绪更为兴奋。起义军队受到人民的热烈欢迎,也非常感动。在欢迎会后,我要陈镇藩把军队留在四川,共图大举。他说:“现在军心思归,而且武汉方面战争还很激烈,我要赶快率队回鄂,替革命效力,但求你们沿途替我疏通,我就万分感谢了。至于四川的事情,还望四川同志好自为之。”随后,他送了我们快枪四十余支,我们也送了他一千五百两银子,并且告诉了他沿途联系的方法。就这样我们便匆匆地分别了。

我们在内江举行起义的时候,还不知道重庆已经在11月22日(十月初二)宣布独立。原来11月5日,夏之时就在成都附近的龙泉驿率部起义。夏是四川合江人,曾经留学日本的东斌学校,并在那里加入了同盟会。他毕血回川后,在清军中担任排长,驻扎成都。当四川保路运动达到高潮的时候,他看到革命的时机已到,便准备发动起义。是月,他奉命率领步兵一队驻守龙泉驿。他趁此时机,暗地向士兵们进行革命宣传,士兵们都很感动,愿意随着他参加革命。这时驻在龙泉驿的还有骑兵和辎重兵各一队,夏又派人去进行宣传,结果这两队的士兵也愿意和夏部一致行动。到了11月5日的晚上,夏之时集合三队的官兵二百余人,在驻地附近的一所庙里宣布起义,当场将驻龙泉驿指挥的东路卫戍司令魏楚藩处死。这天晚上,恰有新军教练官林畏生奉赵尔丰的命令,前去迎接端方,正好住宿龙泉驿。他听到庙内欢声大起,赶忙前去察看。有一个士兵认识他,马上举枪对他射击。夏之时立刻超来保护他,因此他虽然受伤,幸免于死,并且还参加了起义队伍。起义成功后,士兵们一致推举夏之时为革命罩总指挥,当夜整装东行,直奔重庆。由于当时端方的部队驻在资州,所以他们绕道取小川北路线东下。他们沿途受到群众的欢迎,并不断地扩大了革命队伍。11月21日(十月初一)夏军到达重庆近郊。当夏军接近重庆的时候,重庆的革命党人就派人前去与他取得了联系。11月22日(十月初二)夏军在城内革命党人的协助下,胜利地开入了重庆城。由于夏军的到来,清朝反动政府在重庆的官吏见大势已去,除个别逃跑者外,其余的都被迫向革命党人投降。当天,重庆各界群众在朝天观举行大会,成立了蜀军政府,推举张培爵为都督,夏之时为副都督,并通电全国宜布独立。

重庆蜀军政府成立后,一再函电催我前往。这时我已知道武昌起义成功,全国纷纷响应,我把整个大局仔细考虑之后,觉得必须与领导全国革命的总机关取得联系,才好进行工作。因此,我把内江的工作安顿就绪之后,便于12月2日(十月十二)起程,连夜赶往重庆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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