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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识分子劳动化的进程中

1960-08-20赵慕梁

中国青年 1960年13期
关键词:朱师傅老工人工人

赵慕梁

“知识分子不参加体力劳动,就不可能彻底改变资产阶级世界观,就谈不到又红又专。”我从自己的切身体验中认识了这一条真理。

一年多以前,我还是一个只有些书本知识的大学生,不知道怎样为人民服务。一年来的教学过程中党教导我参加体力劳动,与劳动人民相结合,注意思想改造,使我学到了生产本领,同时在业余教学中找到了一条高速度提高老工人文化技术水平的捷径,使我挣脱了资产阶级思想束缚,走上了又红又专的康庄大道。

1958年9月,我在大学毕业以后,被组织分配到一家工厂担任业余学校教员。当时全厂都处在轰轰烈烈的生产大跃进高潮中,只有夜校情况不妙。工人们说:“全厂万马奔腾,只有夜校不奔腾。”他们指出夜校学制年限太长,教学计划和教学方法脱离生产脱离实际,有严重的少慢差费现象。他们用漫画讽刺夜校,“上学时年轻力壮,出来时白发苍苍,是培养老汉老太婆的学校”。工厂领导很重视夜校问题,决定大力开展教学改革,要摸索出一条迅速提高老工人文化技术的途径,校长吴向梅同志把试点工作交给了我。

当我接受这个工作的时候,就引起了思想斗争。我想自己是专门技术人材,现在来当教员已经有些委屈了,却又给我出难题,要我教只有高小程度的老工人,一步登天学高中、大学的课程,教学工作一向是循序渐进,不能跃进的,这书怎末教啊!由于自己思想不通,所以试点工作一开始就走了弯路。

我思想上的旧框框是什么?

第一次试点,是教高小程度的七极电工朱永鹤。本来试点工作的具体办法,领导上事先作了指示,告诉我一定要大胆改革教学,不要受老办法的约束,要教活书,不要教死书,要和老工人商量,他们需要什么,就教什么。我问朱师傅要学什么,他提出了很多生产上急需解决的问题,其中大部分是计算问题。他最大的苦闷是会干不会算。此如立电线竿,要拉丝线,他不会计算拉丝线的长度,每次都要爬到电线杆上面用绳子比,然后根据绳子的长度下线。他问:“能不能不爬电线杆子就算出丝线长度?”他还提了些其他的问题,大都涉及到三角学上的计算。因此我决定先给他讲三角。我认为自己是采取革命的办法,按照需要来教学了,但实际干起来,却又行不通。我考虑到朱师傅只有高小程度,没有代数几何的基础知识,怎能听懂高中的三角呢?我根据自己在学校学习的办法先给他讲有关代数、几何的基本知识,按教科书的定理、定义、涵数值、角推广……等一项一项地讲给他听。我费尽心力地给他讲,有时为说明一条定理,多方面打比方。可是我看见朱师傅却老是皱着眉头,好象没有听懂的样子,急得我满头大汗。我问他领会了没有。他摇摇头说:“赵老师,你讲的理论太深了,我的文化水平低,学不了!”两个星期以后,仍然没有进展。有一次他听课的时候,竞伏在桌上睡着了。

看见这情况,我心里真难过。怎么办呢?眼看着试点工作搞不下去了。

我向吴校长汇报教学情况后说:“工人对科学有迷信,学习没有信心,他们的文化水平太低,猛地一下接受高中、大学课程有困难。试点工作教不出名堂来,不如结束了吧。”吴校长说:“本来就是试验嘛,一碰钉子就泄气,那还行!”她叫我再试试看,她并且亲自听我讲了一节课,又找我谈话。她说:“我看你讲课的态度是认真负责的,但是你的教学方法不对头。你只照书本讲,不联系生产,讲的都是抽象概念,他怎能听得懂呢?你讲了半天概念定理,就是不讲拉丝线的长度,他怎么会感兴趣呢?”

听了校长的话,我的思想还是没有通,我想:“教学工作本来就有系统嘛,工人东提一个问题,西提一个问题,东讲一点,西讲一点,打乱了系统性,教学怎么进行?再说,按问题讲,势必把初中、高中、大学的课程揉在一起,教出来的学生,算什么程度呢?”我又想:“我不懂生产,朱师傅提出来的生产问题,我都能解决吗?解决不了,我这个大学生的面子多难看。”一系列的问题,在我脑子里翻腾,对于旧的那一套教学的观点,还是“难舍难分”。

沿着一条新的途径前进

在党的鼓励下,我怀着不妨试一试的心情,暂时放下书本,干脆就给朱师傅讲电线杆拉线的计算方法。这一讲朱师傅果然听得津津有味。有一天,他来上课的时候,离教窒老远就叫起来:“赵老师!你讲的课真解决问题,今天我们出去拉线就没有爬电线杆子,我用笔一计算,根根线都拉对了!”他又好奇地问:“为什么这样算就准确呢?那公式是从哪里来的?”我说,这是用三角形边和角的比例关系算出来的。他又问,在生产中他们常用的“六五斜七”的规矩是什么?我告诉他这规矩就是三角勾股弦定理。他一听就懂了,我这才发现,原来朱师傅有丰富的生产知识,他脑子里对于图的概念、角和边的关系都有许多感性知识。比如我根据他经常看的六角螺帽来推证等边等腰三角形定理,证明三角函数值等,他一听就明白。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门路了,以后,我就有意结合他熟知的实际知识,讲了一些其他的定理公式,如高中三角的“锐角”、“直角三角形”的解法,和“三角函数的周期性及正弦图象”、“三角函数表”等,他不仅听得懂,记得牢,而且会应用。这件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使我很受启发。我想:“原来讲立杆拉丝线的问题,就是讲三角。”校长的指示多对呀,过去我的数学是先从这个概念讲到那个概念,从这个定理讲到那个定理,现在是先从工人的实际需要出发,先解决生产问题,然后引出要讲的基础理论,根据生产的需要组织教材,使科学基础知识按照生产系统起来,最后再回到实际中去指导生产。教学方法一改变,效果就有天壤之别!从此我的试点工作沿着一条新的途径前进了。

大学生的空架子垮台了

事实证明,教学改革的过程,就是我的思想改造过程,教学改革工作的每一步,都必须打破资产阶级的思想束缚,才能前进。

第一关刚突破,新的困难又接踵而来。

1959年初,我们工厂为适应大跃进形势的需要,提出了自己制造电机的任务。朱永鹤是电机老师傅,他要求学习电机设计和电机修理的知识,他提的问题越来越深,越来越难 了。可是我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对电机只懂皮毛,又缺乏实际知识,怎末能教他呢?

这时,我想起了党的话,到实践中去向工人阶级学习。

我满怀信心到车间去了。可是下去以后,不知怎样着手,看到工人很忙,想提问题,又怕耽误他们干活,想帮着干又嫌脏怕累,只好东溜溜西看看;几天以后,毫无收获,心里感到挺别扭。有一次明明看见一个工人正在绕六根头的电机,这正是我要教朱师傅的课,想问他怎末绕的;但是又一想:“人家都叫我老师,应该比他们懂得的多呀,怎末好意思开口呢?”站了半天也没有问,回来查书也查不到绕线线圈的道理,这一下心里可遭了难。心想学习生产知识可不简单,这个教员太难当了。我对试点工作又产生了动摇。

正好这时候,又有人吹了点冷风,他们说:“你教的那个工人快大学毕业了吧?”“讲生产问题就是没办法!”还有人说:“小赵的工作真轻松呀,一个人还不好教!”这些风言风语,更加刺激了我,我想宁可多教几个班的课,也不愿教一个老工人;别人不了解我的工作多么困难,反而说我轻松,干这种事真是费力不讨好,我干不了。我正式向校长要求到车间去工作。校长问我:“你要求劳动是为了什么?”我说:“为了更好改造自己,为人民服务。”校长说:“教学工作同样可以参加劳动呀,你为什么不愿搞教学工作呢?”我把工作中的困难说了出来,校长批评我说:“你没有放下旧知识分子的架子,有困难不向群众请教,不向工人学习,恐怕你还没有思想改造的决心吧!”校长的话,一下子说到我心里了,我承认自己还有爱面子的毛病,影响我和工人接近,向工人学习,我愿意努力改正。但是我还是感到结合生产教学有困难,工人东提一个问题,西提一个问题,没有一点系统,叫我怎么讲呀?我向校长提出来:“是否可以找一本电机学,按书本次序一章一章地讲?”谁知我的话刚说出口,校长又教训我说:“你考虑这个问题,怎末总是从你自己好不好讲课出发,不从工人需要出发?教书不教人,管学不管用,这是资产阶级教育思想的反映。”接着她又帮助我分析了科学系统性的问题,她说:“任何科学都是以生产为基础、在生产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它们之间有内在联系。但是,学校的课程和教材内容排列顺序,不一定就是不可能变的。我们教的是老工人,不是青年学生,就应该根据老工人的特点和需要把科学系统起来。”

校长的尖锐批评真是一针见血,我强调系统性的确是想走一条方便的老路,因此对新教学法的尝试始路是被动的。再看一看工人们,他们是多么迫切需要学习啊!他们干了一天的活,又累又疲倦,但是一想到生产的需要,仍然坚持到夜校来听课。可是我这个教员呢?却在这儿患得患失,三心二意。我越想越惭愧,承认自己完全错了,决心到车间去参加体力劳动,给工人同志当一名小学生。

第二次下车间以后,参加了体力劳动,才看清了自己的弱点。原来我以为自己是大学生,有学问的 人,参加劳动以后,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过去当作宝贝的书本知识,却不能用来解决生产问题。正象工人说的,“学的和用的对不上号”。比如有一次我和朱师傅一块干活,他正在绕整流器上的扁铜线,需要一个夹具,我想我是学机械的,学过“夹具设计”这门课,搞个夹具没问题。于是我把这个任务接过来了。费了三天时间才设计了一个方案,我兴冲冲地跑到车间交给朱师傅,谁知他笑笑说:“不用了,扁铜线都绕完了!”“你用什么夹具绕的?”我吃惊地问。他从身边捡起一个用小木板作好的夹具给我看,和我的方案比起来既简单又实用。我才想到自己实在不如朱师傅。还有一次我在塑压车间劳动,塑压机突然出了毛病,油不住往外流,只好把机器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溜过去,谁的心里不着急?大伙看见我是一个大学毕业生,都眼巴巴地望着我,我走过去一看,也摸不着头脑。于是我根据书本上的原理来分析说:“漏油有几种情况:可能是油管螺丝松了;可能是活塞行程太短,滤油器油路堵塞;也可能是压力过高。”工人性急地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怎样修理呀!”我只好摇摇头,红着脸答不出话来……。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七极钳工主青海来了,他用手里的老虎钳敲了敲塑压机,听听声音,就向大家说:“滤油器塞住了!”说着挽起袖子拿出滤油器,五分钟就修好了。这事情使我的思想叉受到一次巨大的震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这个书本先生就是不行啊!大学生的空架子垮台了,我从心底里承认自己不行,工人行。这时候我再回头一想,为什么我过去看不起工人,认为他们没有知识呢?我的回答是:除了有轻视劳动人民的资产阶级思想外,再加一条是思想方法片面。过去我只承认书本知识,不承认生产知识。所以我看钳工王青海,是小学四年极,电工朱永鹤是小、学五年级,单纯用学历来衡量老工人的知识水平。但是王青海有30年工龄,朱永鹤有17年工龄,他们的丰富的生产经验难道不是知识吗?我把这些七级老工人看成只有小学生的程度,是多么大的错误啊!

这时候,我心里一下子开了窍,又进一步思考:我既然已经承认了老工人有丰富的生产经验,但他们的经验究竟有多少?从教学的角度来看,这些经验对加速速提高老工人的文化技术水平又有些什么作用呢?于是在学校的领导下,我们对老工人作了一次调查,调查得来的大量事实证明,老工人的这些丰富的生产经验,实际上涉及了初中、高中和大学的许多课程内容。所不同的是他们这些知识不够系统,不够完整,没有上升到理论。因此对他们进行教学,不需要从头教超,只是补充和提高,在短期内达到大学水平是完全可能的。我对教学改革工作充满了信心。

毛主席的思想是指路明灯

这时候,我又学习毛主席的著作。毛主席在实践论中教导我们:“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认识的真正任务在于经过感觉而达到思维……即达到理论认识。”毛主席的思想一下于照亮了我的道路,我不但认清了过去不承认老工人的生产知识错误在哪里,而且也明确了今后怎么办。老工人现在的知识具有较多的感性成分,我的教学任务就是使他们的感性知识系统化完整化,上升为理论,以便指导生产实践。因此我在教学中有意识地帮助老工人完成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飞跃。

我教朱永鹤学习电机,就用他的一本工作题录作教材。那题录是他多年工作中记载下来的很多电机实测的数字,也就是他积累十七年的感性知识。过去他把这个记录本看得非常宝贵,一时也离不开。后来经过学习,他的感性知识上升为理性知识,掌握了活的计划公式,不必再依靠那死的数字来指导工作,于是他把那本记录交给他的爱人生炉子用了。

朱师傅在学习中提高得快极了。只不过半年时间,他的文化程度(理科)由高小提高到高中,在技术方面由工人提高到工艺员的水平,他不但会干,而且会算、会设计、能革新。现在他正在搞一个新建厂输配电网的设计,这是大学毕业生的设计课题,他说完全有把握拿下来。他的这种飞跃是偶然的吗?学习“实践论”后我明白了,这是教学符合了客观规律的必然结果。

我的思想感情起了变化

参加劳动以后,不但找到了教学改革的方向,而且我的思想感情也起了相应的变化。我为了深入体验生活,在车间里什么活都干。有一回我和学徒工一起翻塑压模型,这是笨重的体力劳动,两只手把几十斤重的模型翻来倒去,一小时干下来人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呼吁。我干了两天,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全身疼得睡不着觉。我就想:“我只干了这几天就吃不消了,工人同志每天干呀,难怪他们迫切要求革新,我这才体会到他们的心情了。”在生产高潮中,工人们苦干加巧干,日夜守在机床旁边,可是每到傍晚夜校上课的时候,教室里的人总是挤得满满的。有一次我正给别人代课,苏尚义老师傅来了。我知道他为了突破一个生产关键,已经苦战三天没有睡觉了。我马上向他说:“苏师傅你去睡吧,我明天给你补课。”他坚决不走,说:“少睡点觉怕什么,不学习,提高生产就成问题啦!”工人的高贵品质深深地感动了我,使我更加感到教学责任的重大。我和工人的关

系密切了。他们缺乏文化科学知识的苦恼,变成了我的苦恼,看见他们有一肚子的宝贝,就是因为不会计算,不能拿出来用于生产,我恨不能把自己学的一点东西,一个晚上全都教给他们。看到他们搞夜战几天几夜不下火线,我也要求参加进去,同他们一块干。生产指标上升了,我和他们一同欢乐;技术革新有了新创造,我同他们一样兴奋。我和他们变成了朋友,他们在劳动中的高贵品质无时无刻不鼓励我要求上进。一年多来,在我灵魂深处,资产阶级思想逐渐缩小阵地,无产阶级思想多了一些。过去那些想当副博士啦,专家啦,现在一回想起来就惭愧得脸红。

第二个试验又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试点基本成功以后,从去年六月份超,领导上又组织了一个老工人班,让我用班级教学形式再作试验。

我的教学计划是根据老工人座谈会上大家提出来的要求共同讨论确定的。因为我参加了体力劳动,对他们掌握了多少感性知识,缺少什么,都摸了底,所以我安排的教学,大致能符合他们的生产需要,提高了他们的学习兴趣。我的教学方法比过去又有了改进。

过去,课堂教学总是教师讲,学员听。在我们老工人大学班上,就不这样做了。由于我的生产实践知识不足,在讲课中由生产上的具体问题入手,不容易讲透澈,我便请熟知具体问题的老工人讲解。等他讲完了,我和其他工人都听懂了,然后,我再起来作理论上的阐述。我和工人采取互教互学的方针,还有的时候,我分析得不清楚,就发动大家共同分析这一问题。老工人往往讲出一些精辟的见解,比我所理解、所讲述的概念还要深透,有时甚至“举一反三”,超出了当堂所讲的课程内容。

在这种情况下,我学到了很多从书上学不到的知识,丰富了教学内容,又提高了我的教学能力。所以,讲授的速度和工人的学习速度就加快了。后来这班小学程度的老工人只用了四个月的时间,就学了高中“代数”、“三角”和大学的“金属材料”和“公差与配合”等四门课程的主要部分。现在,这个班开课已经十个月,学习效果良好,预计经过两年半左右的业余学习,就能成为高级技术人材。这样,我终于通过这两次试验,找到了一条迅速提高老工人文化技术水平的捷径。

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教师,教学改革以前,我仅有一些书本知识,而且残存着不少资产阶级思想观点。由于党的教育,我开始放下了大学生的架子,参加了劳动,肯向工人学习了,这引起了我思想感情上的变化。总的来看,在我思想里,无产阶级成分多一些了,资产阶级成分少一些了,我的思想觉悟有了提高。另外,向老工人学习生产知识的结果,使我对原来那些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书本知识也实现了一次整顿,能够用于生产了。我想,如果不是党让我参加教学改革的试点工作,我的进步不会这样决。一年多的教学改革,不仅加速了老工人知识化的进程,也加速了我这个知识分子劳动化的进程。我决心继续利用这个时机加速劳动化,加速把自己改造成为又红又专的工人阶极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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