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青年时代

1959-08-16谢列布扬柯娃

中国青年 1959年12期

关键词：燕妮巴赫卡尔

谢列布扬柯娃

编者按：“马克思的青年时代”一书，即将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全书共约四十万字。本刊从本期起陆续选载其中某些章节。本期发表的是该书第四章的摘要。这是一本好书，希望青年读者们注意阅读。

准备中学毕业考试

笔试应该在8月10日开始，口试也不能迟于9月中旬。然后就要离开那座已经感到厌烦的、耶稣会士街上的四四方方的中学楼房。

这一年（1835年）秋天，十七岁的马克思第一次长期地离开了老家和古老可爱的特列尔城。

父亲为他选择了波恩大学，卡尔没有争议。崭新的、使他能够解答经常摆在面前的无数问题的独立生活在吸引着他。五年来，卡尔对于身穿紧身窄肩的中学生制服已经不感兴趣，早在盼望有一天能够用镶着金银线和齿形缘饰的大学生服装来代替它。

直到深夜，这位就要毕业的学生的房间里还在点着灯。亨利塔（卡尔·马克思的母亲——编者）端着一杯咖啡踮着脚走到儿子跟前，雪白的花边窗帘一动也没动。

八月的夜晚，闷热得使人难受，花园里的木樨和怒放的紫罗兰散发着幽香。卡尔的脸色由于劳累和闷热显得发黄，一绺黑发象个问号似的垂在宽大的前额上，紧张的浓眉就由这绺黑发起向两鬓分开。

在疲倦的时候，这位青年的容貌和父亲更加相似，只是儿子没有父亲漂亮：下巴大了些，鼻子短了些，而嘴唇又噘得太高。

卡尔周围的椅子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笔记本。

母亲一看直生气，那条带花的粗地毡被没有耐性的脚踢到了墙边，毛巾掉在满是肥沫的脸盆里，泡得胀鼓鼓的，在用了几辈子的克什米尔呢的床单上，堆放着破烂不堪的、很不整洁的课本。

她带有责备意味地叹息一声，静悄悄地收拾着屋子，把法奈龙、贺拉斯、勒萨日、修昔的底斯、席勒和科利拉乌什①等人的著作放进书柜里。

“这孩子一下能读多少本书啊！”母亲不满意地想，认为这是他不专心、性格还没有定型的证明。

“亲爱的卡尔，我想你应该明白，”她用教训的语气大声唠叨说：“清洁和整齐是很重要的事情，决不是生活小节。况且身体健康和心情愉快都取决于这一点。你要相信，通过日常琐事可以看出崇高和优良的东西。”

法律顾问（卡尔·马克思的父亲亨利·马克思——编者）也随着亨利塔走进儿子的房间。为了避免惊醒隔壁正在酣睡中的小孩子，他竭力不出声，靠着桌子坐下来，翻开乱放着的笔记本。弯弯曲曲的数目字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墨迹斑斑的篇页。

“这就是你坚定不移的决心吗？……”他问，然而，一阵咳嗽使他不能讲下去，他想用一大块黄手绢把咳嗽堵住也没成功。

“是的，法律系。”卡尔回答说。他轻轻地把准备神学考试而读的宗教论文合起来，把书放在封面已破的索福克勒斯②的著作上。

站在身后的亨利塔表示满意地点点头。

“亲爱的亨利，如果卡尔能走你的道路，那太好了。”

(插图参见原版面)

法律顾问亲切地对儿子说：“如果世界给予我像你这个时代这样优越的环境，我会做出一些事情的；现在只能期望你来做了，你能使我美好的愿望实现，也能使它破灭……”

亨利的激动感动了卡尔，他把自己头发乌黑的脑袋偎依在白发苍苍的头上，深表同情地摩着父亲的手。

“孩子会学到很多东西，我们也有权要求他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马克思夫人带着惯用的肯定语气说。

青年应核怎样选择职业？

威登巴赫把应届毕业班学生的书面作业带回家去。中学校长稳重地走着，配合着步调均匀的呼吸，这老头认为正确的呼吸方法对于健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是一个优秀的体育家和训练有素的步行能手。

中学校长总是在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在考试时期，他喜欢在喝咖啡以前把椅子移到窗前，审阅一些学生的作业。有一、两辆前往中心市场的大车经过，并不影响他审阅那垒得很整齐的作业本。

根据笔道锋利、不用任何花体的字迹，威登巴赫马上就认出这是马克思的作文。

卡尔·马克思的“论青年选择职业”，显著地不同于其余三十名毕业生那些庸俗平凡的论文。一些人幻想作生意兴隆的商人，另一些人拙劣地讲述了从书本中读到的关于科学家的优点，或者关于军官的光荣的思想。大多数都含有偏爱神甫这一职业的意思。

马克思写道：

“……一个人突然爱上某种职业，并不仅仅是由于虚荣心的缘故，恰恰相反，我们自己用幻想把职业美化起来，这种幻想使职业变成人生所能得到的无上幸福。我们并没有仔细分析它，没有衡量它的全部轻重和它使我们担承的伟大义务，我们只是从远处来观察它，而遥远的距离是会使人发生错觉的。

“如果我们通过冷静的研究，衡量了它的全部轻重，了解到它的一切困难之后，我们仍然对它恋恋不舍，我们仍然要想爱这种职业，认为自己适合于它，到那时候，我们才能选择它，到那时候，我们才不致受兴趣的欺骗，才不致因为匆忙而误入迷途。

“但是，我们往往不能选定自己觉得合适的职业，因为在我们对社开始发生影响之前，我们的社会地位老早就已经大体确定了。”

威登巴赫反复读着。论文的结尾部分比较合他的趣味，因而也较少受到他那吹毛求疵的铅笔的勾抹。

“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当以人类的福利和个人的理想为主要指针。我们不应当认为这两种利益之间可能发生对立性的冲突，不应当认为一种利益必须消灭另一种利益，因为人有生以来，实际上是这样安排的：他只有为了社会进步和同时代人的福利而努力，才能够使自己完美起来。

“假如他只为自己而劳动，当然，他也可能成为著名的学者、大哲学家或是卓越的诗人，然而他永远不能成为尽善尽美的、真正伟大的人物。

“历史认为那些专为公共谋福利从而自己也高尚起来的人物是伟大的。经验证明，能使最多数人得到幸幅的人物，他本身也是最幸福的……

“如果我们选择一种能够对人类作最大贡献的职业，那么就不会感到负担太重，因为这是为一切人而牺牲；到那时候，我们所得到的将不是微小的、可怜的、自私自利的快乐，我们的幸福属于亿万人民。我们的事业是默默无闻的，然而，它却是经常不断起作用的，而在我们的遗骸上，将会洒下崇高人们的热情眼泪。”

威登巴赫看完了，擦拭着眼镜。他紧张地考虑着，竭力想回忆起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他曾经读到过类似的思想。可能是在法国革命的消息传到特列尔的那些日子里。想不想来了，然而，怀疑心却没有消失。

“因为人有生以来是这样安排的，”威登巴赫又念了一遍：“他只有为了同时代人的福利而努力，才能够使自己完美起来。”这可是大胆的说法，可是，伟大的杰瑞米·边沁③所教诲的正相反，他说：“只有为自己本身而工作，我们才能够给社会带来最大的利益。”

老头看了看富裕领居安静的住宅上的小窗户，和自己秀丽的小花园。

中学校长觉得，假如世界上能够住满把自己的房子和花园修整得很好的威登巴赫一类的人物，那多么好啊！这也是共同的福利呀！

“这是个奇怪的、特殊的青年。不过，有多少特殊的、优秀的青年最后成了平凡的官僚啊！”——威登巴赫也这样想像着马克思。突然，他的眼光碰上了潦草的字体，感到很生气。

“需要找他淡一谈，详细了解他一下。”但是他又转了一个念头：“要知道这是一个展翅要飞的小鸟！”于是把手一摆，在马克思署名的下方，用最和谐的花样字体写下了自己的评语：

“相当好，作业的优点是思想丰富，叙述井井有条。不过，一般说来，作者在这里也表现出了他爱犯的错误，总是用一些文雅的借喻语。所以文中很多标出的地方缺乏必要的清晰和明确的表达；不仅在个别的语句上，而且也在整篇的长复合句中，表现都不够准确。

威登巴赫”

敲门声提醒他该去用早饭了，这才把睡文脱去，换上礼服。

中学毕业证书

卡尔连日夜的变化都忽略了，他全神倾注于未来，迫不及待地等候着跟同学们、甚至跟亲人们分离。

他一休息下来，就幻想已经临近的波恩的秋天。

在这以前的任何时候，神秘的“明天”从来也没有使这个青年人这样激动过。现在只剩下离开中学了。

他的紧张和疲劳使父母感到不安，然而卡尔仍坚持每天夜里用功温课，以便毫无阻碍地取得进入大学所必须的证件——中学毕业证书。

9月24日结束了中学的艰苦的功课。考试的日子，在白色礼堂中举行的隆重典礼，教师们大有教益的临别讲话，亲人们的眼泪和拥抱，这一切都过去了。

燕妮·封·威斯特华伦（生于1814年2月12日，后来和马克思结婚——编者）跟一些穿得华丽的妇人、男人和姑娘们站在一起；她穿一件白色的、带有宽腰带的薄绸连衣裙。袖口短短的，裙子十分漂亮，上面乡有蝴蝶花；玫瑰色彩带花结颤动着。尖尖的骨制伞顶紧挨着可以看到的黑布鞋。卡尔在她那长长的、褐色的、在鼻梁上拧在一起的浓眉下面寻找着她的眼光。可是，燕妮微微扭过头来，并不是对他微笑，而是对艾德加尔（燕妮的弟弟，马克思的同班同学——编者）微笑。

隆重的典礼结束了。威登巴赫离开了铺着呢毯的桌子。人群中开始祝贺、拥抱，拥挤起来。极其兴奋的燕妮向卡尔挤过去。在她后面是路德维希·封·威斯特华伦（燕妮的父亲，担任普鲁士政府顾问——编者），他为卡尔高兴，管他叫儿子，并且絮絮不休地大声向感到荣幸的法律顾问夸奖。亨利塔和加洛琳娜·威斯特华伦（燕妮的母亲——编者）走到一边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卡尔和燕妮两个人。

“祝贺您！”她坚定地说着，伸出了一只手。

卡尔笨拙地握着她的手指。

“后天我们要举行晚会，为了庆祝艾德加尔……和您毕业。”她想要叫卡尔高兴，这样补充说

他俩都回忆起，直到不久前，燕妮才对卡尔称呼“您”。现在他再不是一个孩子了，一个月之后就要进大学了。

卡尔手里拿着他期待已久的中学毕业证书。他三番五次地看它，直到躺进被窝里还要看最后一遍。体弱多病的弟弟盖尔曼，拘谨小心的姐姐索菲，和爱唠叨的伯父雅柯夫也都看过了这张毕业证书。

亨利塔把手指头擦拭了很久，才接过这张厚实的证书。

法律顾问在把证书藏进桌子抽屉以前，当他最后一次看“特列尔中学学生卡尔·马克思毕业证书”时，竭力用微笑掩盖着激动的心情。

“……特列尔人，年十七岁，信仰属福音教派，特列尔市律师、法律顾问马克思先生之子，在特列尔中学肄业五年。

一、操行：对待师长和同学态度良好。

二、才能和勤勉方面：该生才能优异；古代语、德语和历史课程成绩优秀，数学及格，只有在法语方面不够用心。

三、知识和成绩

1、语言：

甲、德语方面：该生的语法知识，也和他的作文一样，特别好。

乙、拉丁文：该生在翻译和解释所学古典作家较容易的作品时，不经准备也能做得流畅而有把握；如经过适当准备，或者稍加帮助，就是很难的段落，特别是不仅语言的特点，而且在广泛联系思想的内容方面都很困难的地方，也常常做得流畅而有把握。客观地说，他的作文显示了丰富的思想，和对事物的深刻理解，不过有时过于累赘。从语言学方面来说，作文表现出长期的练习，表现出真正的拉丁语风格的倾向，虽然里面还不免有些语法上的错误。他在用拉丁语讲话方面，达到了令人满意的流畅程度。

丙、希腊语方面：他的知识和他对所学古典作家的理解能力，差不多和拉丁文一样。

丁、法语方面：他的语法知识相当好；稍加帮助他也能读很难的东西，口头叙述方面，也比较流畅。

2．科学：

甲、宗教知识：他对基督教教义和训诫有相当知识，并能加以论证，对基督教教会的历史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乙、数学：在数学方面，他的知识很好。

丙、史地方面：一般来说他具有令人满意的知识。

丁、物理：他在物理方面的知识是中等。

下列签署的考试委员会鉴于该生在中学已经修业期满，为使他能学习法学，决定发给文凭准其毕业，希望他发挥自己的才能，切勿辜负厚望。

皇家考试委员会：威登巴赫、莱尔斯、格罗斯曼、什文德列尔、施奈曼、勃柳格曼。

特列尔1835年9月24日”

燕妮家的晚会

隆重的中学毕业典礼已经过去两天了，这期间卡尔没有看见燕妮，玫瑰色的彩带花结和那戴着黑线手套的小手不止一次地浮现在他的脑际。卡尔意识到，他和威斯特华伦小姐之间，以往那种两小无猜的情景将要成为过去。在他的眼里，燕妮已经不再是童年时代年长的同伴了，已经不再像不久前少年时代那样，而是一个有母亲般姿态的、不易接近的大人了。

威斯特华伦家里灯火辉煌，马克思一家不是第一批客人。宽大的客厅里，人群拥挤，闹声不绝。普鲁土政府顾问的同事，军官，当地的律师，腓特烈·威廉中学的代表，还有一些医师，都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来到这里。索菲立刻在人群中发现了燕妮，向她跑去。卡尔只剩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新做的、肥大的、式样不同寻常的制服，有点儿羞怯。

燕妮身穿一件带有短披肩的、一点也没有装饰的淡黄色凡而纱连衣裙，卡尔好容易才认出了她：平常那蓬松的、有点儿披散的头发这次梳得特别平整，从中分开，向上面梳着。卡尔立时想到古代日耳曼传说中的希腊女神和女皇。长得黑黑的漂亮的索菲被仪态雍容的女友压倒了。卡尔抑制着在女人面前感到的烦恼心情，从客厅中走过去。可是燕妮正在同一位柏林来的大学生谈话，她向卡尔点点头，两只大眼睛向他闪出不太经心的微笑。青年人鞠了一躬，怏怏地走到一边去，他察觉到自己对这个美貌的女子已经突然变得冷漠而感到满意。他躲开像尖叫的小蚊子一样高声嚷着的索菲，从女人群里钻出来。活象一个企鹅的艾德加尔，在白背心和瘦裤子外面穿着黑色燕尾服，挽着卡尔的胳膊。

和马克思一样，他也感到自己穿着一身新装有些难为情，就竭力表现出随便的样子来掩饰这一点。他俩一边谈话，一边照镜子，在镜里简直一下子认不出自己来了。

主人的办公室里，人们在热烈地谈话。

客厅里响起了尖细动人的歌声……。海涅④所作的充满失意、哀悉并带嘲笑意味的歌词伴着舒曼⑤的和音扬声而起。

燕妮迫于女友们再三请求，同她的异母哥哥魏尔纳两人用四只手共同演奏了巴赫⑥的乐曲．

到这里，晚会的演奏部分就结束了，客人们被分别安置在各个房间里。在等待晚餐和跳舞会的时候，青年们都挤在凉台上，围着那个能说会道谈笑风生的柏林大学生。他稍稍弯着身子，把一条腿伸向后面，介绍他坐火车从纽伦堡到弗尔特的旅行，听他讲的人都惊奇得目瞪口呆，困惑不解，不胜羡慕。

有人提议作捉迷藏游戏……

夜含着凉意，然而这也拦不住人们。

姑娘们一边用围巾、三角头巾和短披肩掩盖起裸露的肩膀，向黯淡的灯光隐隐照着的花园跑去。

游戏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时间延长了，笑声越来越放纵，闲谈越来越漫无边际。轮到卡尔走出圆圈了。他的眼睛被洒了玫瑰香精的纱围巾蒙着，他动作不敏捷，手脚不灵活，像小熊似地岔开两腿，用手拍打着空气，笨拙地站在原地。

“你走哇，找她呀，捉呀！”四周的人朝他喊叫。

他弯弯曲曲地走了几步，接着突然以一种出其不意的灵巧动作跑起来，两手在黑暗中乱摸。

燕妮手提着连衣裙，在他面前转，用笑声逗引他，用麻纱手绢打他那紧张的准备捉她的手指。追上这姑娘不是那么容易的，她钻过人手拉起的链子，在花园里跑，卡尔在她后面追。由于追不到她，卡乐急躁地把蒙在眼睛上的围巾往头上一推，围巾像缠头布一样，顶在他那黑黑的、向上梳着的硬发上。

“我认输，追不上了！”卡尔喊着说。

他俩在灯光旁边停下。

“您真的已经成了大人了。”燕妮惊异地看着他那刺一般的小胡子和黑黄的瘦脸，脸上长着两只不寻常的忧郁得逗人笑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俩忘记了游戏，往家里走去，一面谈着就要去波恩的事。

卡尔谈论着未来，谈论着大学和书籍，就像一个战略家谈论想要征服的土地一样。

“任何时候我也不会满足，越是多读书，就越是深刻地感到不满足，越感到自己知识贫乏。科学是奥妙无穷的。使人生具有意义的不是权势和表面的显赫，而是寻求那种不仅满足一己私利、且能保证全人类幸福的完美理想。”

卡尔用语言吐露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思想。

“以您的天资，您当然能有所成就，获得您所希望的一切。”燕妮说。

他俩来到凉台上，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继续谈天。花园里没有人了，屋里的人们在跳舞、争论、喧闹。

“我认为一个人应该选择一种活动，对于这种活动所依存的思想的正确性，他必须具有绝对的信心。

这样的活动使他有可能最大限度地为人类工作，使他能够接近共同的目标。而每一种活动却只不过是达到完善地步的手段。”

燕妮在卡尔身上探索到的力量，使她在内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几乎是母亲般的温情。

她一只手放在卡尔的肩上，突然说：“我愿意做您各方面永远可以信任的忠实的明友，我愿意看到您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伟人。”

卡尔感到很幸福。

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布雷加塞拐角时，法律顾问问儿子今天为什么突然这样快活。

“你到现在还在唱。”老头巧妙地补充了一句。

卡尔把在凉台台阶上的谈话告诉了父亲，说明自己在突然间找到了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亲爱的卡尔，”父亲经过深思熟虑非常慎重地说：“你找到了象你这般大的青年很少能够得到的幸福，你找到了一个比你年长而且比你老练的品德高尚的朋友，要珍视这种幸福。真实的、十分理智的友谊是人生最美好的无价之宝。你能不能对自己的朋友信守不渝，永远作个不愧于她的人，那将是对你的性格、灵魂、心地以至道德的最好的考验。”

十月中旬，卡尔踏上了去波恩的征途。

送别进行得很简短，燕妮到索菲那儿去，两人紧张地作准备。

这些天来所有的房间都能闻到从厨房里散发出来的过于香甜的烤面团、肉桂和柠檬的气味。亨利塔给儿子准备一切用品，亲自烙饼。年幼的弟妹们在手提箱上绊来绊去，追随着就要离去的哥哥。

卡尔在孤独的夜里想过准备信守燕妮的话，并且要帮助她，想过因她认为他是值得信赖的人而感到骄傲，也想过这神圣的友谊，他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但是连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

燕妮在最近几周也没有像玩捉迷藏游戏以后那样同他诚恳而直爽地谈过话。她为自己对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象她当时所认为的那样——突然暴露感情而感到害羞，除了姐姐般的、年长朋友的温柔诚挚态度以外，她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另一种感情……

在离别时，她仅仅躬身行礼，象在中学毕业典礼上那样，向卡尔伸出一只手。

“祝您幸福，我的朋友！”她安详而亲切地说，接着就让位给争先恐后地叮嘱出门人如何处理日常生活的索菲和亨利塔。

亨利·马克思长久地默默无言地拥抱着儿子。

最后，四轮马车走动了。

雅各宾党人⑦蒙顿依的书店的招牌一闪而过，卡尔在这里曾经学习过许多小时，在老师喋喋不休的指导下白白学了一阵齐整的字体。

“父亲的病容非常显著了，”卡尔猛然这样一想，忧郁顿时涌上了心头。他感到，童年已经结束了。

马吃力地爬上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