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彪同志指挥下
1959-08-16李作鹏
李作鹏
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签订了停战协定,内战似乎要停下来了。
这时我们进入东北不久,还没有根据地。经过山海关到黑山的北宁线上的阻击战,我们转到了沈阳以北地区;东北民主联军前总(前方总部)转到了法库。
国民党蒋介石妄想趁我军在东北立脚未稳,逼使我军远离北宁线,进而霸占东北。敌人占领锦州、黑山后,于2月上旬继续沿北宁线进攻,并先后占领了彰武、阜新、台安、辽中等地。
当时的形势是严重而复杂的:敌人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全部美械装备,并以军为单位沿北宁线逐步推进,抢占点线及两侧的城市。我军则是由各方远道而来,又经连续战斗,十分疲劳,减员未经补充,武器未获改善。气候严寒,没有防寒服装。又无根据地,到处是土匪和国民党的“地下军”,社会各界人士对我采取观望不前的态度,基本群众在各种反动势力的重压下起不来。
林总针对这种形势,根据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明确而有远见地提出了三个字的战略方针,那就是人人皆知的“等、忍、狠”。“等”什么呢?等待敌人战线拉长,主力分散,弱点暴露;等待群众发动超来,消灭土匪,建立政权根据地。“忍”是忍受某些交通线、大城市、部分地区暂时丧失。敌人要交通线,我们要广大乡村;敌人占大城市,我们占中小城市。尽量地让敌人背上包袱,他们占的地方越多,兵力分散,好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一样,到处是空子。待敌人弱点暴露出来了,我们的力量也壮大起来了,又有根据地的依托,那就到了“狠”的时候了,集中力量狠狠地大打,歼灭敌人。
在这个战略思想指导下,当时除留一部分主力在前方与敌人作战外,其余均分散到东满、西满、北满执行消灭土匪、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的任务。
林总日夜坐在军用地图前面判断情况考虑战斗部署及建立根据地的问题。我这个前总参谋处长,总是在他身边转。他思想集中深思熟虑地工作着,有时我去向他请示问题,在他房子里站几十分钟,象没有我在那里一样,我不打扰他,只好悄悄地退出去,或者给他留个条子。
敌人发现我军主力分散了,更加疯狂起来,甚至敢以团为单位离开据点向外扩张。
当敌人进占了彰武、台安时,林总决定集中前面的机动部队,向新民、大虎山出击,打击敌人的侧背。他对我们说:“蒋介石的阴谋是:关内和谈,关外大打;先占东北,后占关内。我们不要有任何和平停战的幻想……”
敌人连日疯狂前进,敌十三军八十九师二六五团一个营自彰武出犯,占了法库以西的秀水河子,并企图向法库进犯;11日,敌人十三军二六六团也远离主力,由大虎山进到秀水河子。当日有群众自秀水河子跑来,向我们报告。这是个身体健康的青年农民,身穿破旧的青色棉袄。他的情报很准确,讲了许多蒋军到了秀水河子后的情况。看来他是经过一番观察和了解的,他讲话的神情激愤,目光闪射,口沫飞溅,正确点说,他是在控诉:“中央军糟透了!跟鬼子一样不讲理,正在抓人、抓车、抢粮……。”
“有多少?”
“全屯子家家户户都住满了。”
“还看到别的没有?”
“还有,有二十多个怪东西,不知道是啥玩艺儿?“他又说又比划。
“大概是坦克吧?”
“不象坦克,坦克我看见过。”
“汽车?”
“也不象,比汽车大。响声象飞机,比汽车轮子多。”
“这是啥?”真把我们朦住了。后来我们才知道是美造的十轮卡车。
看来敌人确实疯狂得很,眼看就要兵临法库了。我把敌情报告了林总。他站在地图边,思考了一阵,
然后爽朗地说:“太好了!送肉上菜板,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他脸色异常平静,压在眉头的焦虑和几天的疲劳,被兴奋驱得无影无踪了。他看我还有点茫然地望着他,便指着地图说:“你看!敌人的拳头伸开了,分散了,这股敌人远离主力有一天以上的行程;而且送上来的兵力不大不小,约五个营,正合我们的口胃,完全有把握消灭它!”
他收住了激动的心情,又注视地图考虑了一番,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敌人送礼上门 ,我们不能不收,写个电报,通知部队作行动准备!”
他立即改变了向新民、大虎山出击的计划,高兴地把一小袋黄豆往桌上一扔,指着黄豆说:“吃黄豆吗?”
林总不吸烟也不喝酒,部下来了,总是以黄豆待客。他身体虚弱,容易感冒,据说吃黄豆可以治这个病。因此他身边总是不离黄豆。为了不拂他的盛意,我习惯地抓了几粒黄豆放在嘴里嚼着。
林总激动地在屋子里来回漫步,进行思考,然后背着地图向我指示:“如敌人继续向法库冒进,可用少部兵力在正面阻击,主力从敌侧后打出去,然后包围。”他用铅笔指着地图上预定着行动的标号:“另一个打法:如敌人停在秀水河子不动,便先包围后攻击!”接着他指出:“敌人的装备比我们强,打的时候要勇敢,还要讲战术,特别应该告诉下面的干部,一定要运用‘一点两面、‘三三制战术!(注)”
一切布置妥当后,我又陪他到七旅去。在那里他亲自给营以上干部作了战斗动员,并且决定把我留下,协同七旅旅长和一师师长指挥作战。临回总部时,他再三叮嘱说:“不要轻敌,要讲战术,要充分地作好准备,千万别让敌人跑掉,也不可打击溃战!”
当日部队就开始了战斗行动。
此时敌之先头部队进到了秀水河子东三十余里之团山嘴子,距法库四十里地。同日,我们七旅也进到大小房身、五台子等地(团山嘴子与法库之间),置在敌人前进矛头之前了,一师也靠近了秀水河子以北。我们准备按林总的第一个方案打。但是根据侦察部队的了解:敌主力在秀水河子未动,并且在秀水河子构筑工事,看来敌人不象冒进法库;冒进至团山嘴子的敌人,似乎也有逃跑之意。我们准备先吃掉这一小股敌人,同时包围秀水河子。当晚命令七旅抓住团山嘴子的敌人,但战斗稍有接触,敌即龟缩。七旅边追边打,战斗一夜,于十二日上午会同一师将敌人全部包围在秀水河子了。
秀水河子是个有数百户人家的村镇,位于彰武至法库的公路上,公路把街划成了两半。东南地势平坦,西北地形起伏,北山和西山是秀水河子的制高点。秀水河子的东面是一条小河,冰封的河面上铺满了白雪。我们观看了地形,决定七旅从东南、正南进攻,一师从西北、正北进攻,采取对角攻击,准备当晚打响。
但是,敌人察觉陷于重围后,于下午一点左右突然从八家子方面出击,企图破坏我们进攻的布置。经七旅顽强反击,激战四小时,才将敌人压回去。
天黑下来了,原定攻击的时间也到了。但是我们发现敌人出击的火力相当强,同时从一师俘虏的几个人口中具体地了解到敌人的火力配备和工事构筑情况。我们觉得准备得还很草率,还不能有把握地全歼敌人。决定改在十三日攻击,拜且打电题报告了林总。林总指示我们说:
“要包围住敌人,但不要压得太紧了,压急了就可能突围跑掉,增援也可能来得快些。”
林总这一指示是非常英明的。虽然河两岸的地形,对我们发起攻击很有利,但是为了稳住敌人,一师往后撤退了三至五里,七旅撤出了河东起伏地。
十三日下午三点左右,林总来到了前线指挥所。他一来就询问战斗准备情况。连休息也没休息一下,便要亲自去观看突破地段的地形。那时双方的射击不断地进行着,显然是有危险的。但是,亲自勘察地形,是他的老作风了。每次战斗他都强调干部必须亲自观看地形,对那些只看地图不深入现场观察的指挥员,他是要严厉批评的。他认为那是打“官僚主义仗”。所以,我们也不便阻止他。
我和七旅首长陪同林总穿过七旅的阵地,警戒的战士们蹲在用雪构筑的临时工事里,目光炯炯,任寒风侵袭,守在火炮和机枪旁注视着敌人的行动。有的正在用雪垒工事,有的捂着脑袋吸烟,有的交谈着,有的躁脚取暖。
我们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开阔的地方就得爬行。满眼是一片白皑皑的雪,子弹常在我们身边溅起雪花。林总很镇静地跟着我们跑或者爬,冒着不大猛烈的流弹,我们爬到秀水河的东南角,向林总报告说:“七旅准备从这里突破。”
林总趴在断墙上,举超望远镜观察、思索。但没有作声,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示,我们又带他到南边去看,这里的地形比较高一点。他趴在坟堆后又举起望远镜观察、思索。我们看着他,静静地等着他的指示。忽然他脸色开朗,高兴地说:“这边比那边好!那边太开阔了。”他摘下望远镜,继续说:“七旅主力应由南向北,一部由东南向东北;一师主力应由北向南,一部由西北向东南。”略一停顿,又说:“战斗布署上,一定要注意头尖尾巴长,火力要集中;战斗开始时,首先一顿猛打,然后猛冲。这样一定成功。”
我们按照他的指示修正了原来的作战计划。
我们往回走时,有的战士认出了林总。“林总来了!”阵地上马上传开了。没有看得清的战士,互相惊愕地问:
“啊!刚才来看地形的是林总吗?”
“嗬!我还没有看得清呢!”
“可不是,唉呀!又错过了机会!”
“喂,我说咱们得打好点,林总亲自指挥咱们哪!”
部队里马上沸腾起来了,战士们互相挑战:看谁能更好地运用林总的“三三制战术”,多抓俘虏多缴枪。
天渐渐黑下来。五点三十分钟,我们的攻击开始了。山炮隆隆吼叫后,激烈的机枪声显得更加清脆。红绿信号弹罩住了秀水河子。敌人也猛烈地和我们进行着火力战。整个秀水河子沉入了炮火的烟雾中。
林总和前总指挥所的人员,就蹲在秀水河子南面的一个小山头上。子弹不时地从我们附近呼啸而过,有时落在我们跟前,从敌方飞出的密集火星可以看出,据有美械装备、还未受过打击的敌人,此时正处在凶焰万丈的时候,他们凭借工事和优势火力,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战士们忙碌地在雪地闪动,担架队员抬着伤员也不断从我们面前走过。战斗在艰难地进行着。
皎洁如洗的月光映着原野,雪地象被白银镀过一样,一片银光。几十公尺外都能看到人影晃动。象这样月明之夜,是我们最好的战斗时刻。林总似有所感地说:“对美械装备的敌人作战,火力如此强,白天进攻不如夜间进攻有利,而夜间又是月明之夜,更便于指挥和发挥近战的威力。”
夜深寒重,冷风犹如鞭稍抽打鼻脸,手脚好象被刀割着一样。林总不时地裹紧他那黑大衣,跺跺脚取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整个战场。
天空飞起无数颗照明弹,照得周围明如白昼。我们可以看到战士运用疏散的“三三制”队形在雪地上跃进。时而伏下,时而向前,火星围绕着他们飞溅。忽然一阵炮响,阵地上喷出一团团火焰,秀水河子外围村庄的家屋顿时燃起大火,我们隐约看到有的战士在火光中倒下,身上着了火,在雪地上滚着。指挥所人员紧张了。林总着急地问:“这是什么炮?”
“可能是火箭炮?”
我们听说过美国有火箭炮,却从来没有见过,谁也无法肯定回答。林总对问题的了解和处理都讲究及时,他对我说:“作鹏!找一个俘虏来问一问。”
俘虏是个步兵,满脸污垢,全身美式服装,歪戴着帽子,翻穿着皮夹克,活象个猴子。一看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兵油子。他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歪着肩斜着眼站在我们的面前。我问:“你是那一部分的?”
“二六六团的。”
“你们装备有什么炮?”
“六○炮,火箭炮,战防炮,重迫击炮……”
这时敌人又打炮了,在一百多公尺处燃起一片火,大家的视线转向火光,俘虏得意地指着那片火光说:“这是重迫击炮打燃烧弹。”
有人或许要说我们太无知了,连燃烧弹都不知道。现在想起来也的确好笑,但在当时,我们的确不知道。秀水河子上空,子弹穿梭,红的绿的,象彩色的流星交错飞舞,加上照明弹燃烧弹,简直就象现在国庆节晚上放的焰火。
我们弄清了是燃烧弹就放心了,并且通知部队不要利用房屋,以免烧伤。
七旅这面突破的比较顺利,正在向街内发展。我们焦急地等待一师发出突破成功的讯号。
林总一再命令七旅加紧攻击,加重压力,以分散敌人的兵力和火力支援北面一师的进攻。
一师英勇地拿下了北山,但由西山角突击的一团因观察地形不细致,而且炮火暴露过早,西山守敌有了防御准备,增加了突破的阻力。他们打得很顽强,连续组织了五次突击。二十二时,七旅打到了街心,迫近了敌团部。整个战斗进入了激烈的巷战。
战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大约是下一点钟左右,突然由秀水河子西南方传来激烈的枪声。侦察兵报告:敌五十二军第二师的部队,由大虎山赶来增援,已进到太平庄,距秀水河子至多不过十里路了。情况紧张起来,林总当即命令七旅及佯攻公主屯的保一旅各抽一个团去堵击援兵。
街里的敌人听到援兵来了,挣扎得更凶了,增援的敌人也知道秀水河子敌人打得顽强,加紧攻击。这叫我们有点沉不住气。有的指挥员不断来电话问:“后面怎么打得这么激烈,援兵究竟有多远?”林总沉着而镇静地告诉他们说:“后面用不着你们顾虑,各部还应加速攻击!”
林总心里比我们亮堂得多。他早已计算过自己的力量可以消灭敌人,可以堵住援兵。但他考虑到拂晓前如不解决战斗,敌人的增援就靠近了。因此他命令:“拂晓前一定解决战斗!”
前总指挥所的位置,夹在秀水河子与增援敌人的中间,两边的枪声和火光完全把我们裹在中间了。子弹常从我们头上“哧溜哧溜”地交错飞过。我们都有点替林总耽心,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在雪地上慢慢地踱着。我们都希望把指挥所的位置挪一挪,可是他总是说:“不要紧,再看看。”
林总何尝不知道这儿危险,而且蹲在山头上冷得要命,不过他比我们考虑得更多,责任心更重罢了。他怕我们老麻烦他,就干脆地对我们说:“在这时候,我们一动,就会影响部队的进攻决心。
这点的确很重要,我们都不作声了。
林总始路是蹲在雪山上,在子弹呼啸中坚持指挥作战,直到战斗发展到有把握全胜的时候,才移进一个小村子里。一进屋,我们看看他,忍不住笑了——他变成了一个白头翁,胡子眉毛都结了冰。
战斗逐渐接近了尾声,敌人的最后突围被一师三团打垮后,拂晓,战斗全部结束了。
我陪着林总进到街里。积雪被炮火熏黑了,被血染红了,燃烧的房屋还在冒着黑烟,到处狼借着美国弹壳、刷着U.S.A.的弹药箱、美式枪、军衣、军帽、汽车、大炮、敌人的尸体……
林总看到了激战一夜的战士,举手问好:“同志们辛苦了!”“你们打得顽强,打得很漂亮!又为人民立了一功!”
战士们围过来,亲切地望着不管在任何环境下都和他们在一起的林彪司令员,大家一个劲地鼓掌欢呼。
这时四周还响着枪声,原来是战士们拿到缴获的新武器,是那么多,又那么精致,谁都想放几枪试一试。林总看到这种情况后,却严肃地指示:“立即通知各部队,禁止乱试枪。”这时南面敌人增援部队还打得很激烈。林总命令部队不要试枪,是为了让增援的敌人听到这边没有动静,知趣地退回去。
我们来到一间小屋子里,七旅和一师的领导干部都在这儿,林总见到他们很高兴,拿出那个小布袋说:“你们吃黄豆吗?”接着他分析了秀水河子歼灭战:“这一仗的意义很大,对敌人来说,使他们的疯狂气焰遭受一次严重的打击;对于我们的部队,则提高了对美械装备敌人作战的胜利信心,打出了一个不打击溃战,每打必歼的范例!”。
这时,有人来报告:“太平庄小荒地一带的援敌还在继续进攻。”
林总当即对一个参谋说:“你给我写个信。”
信的大意是:你们的先锋部队全部人马和装备,我们都收到了;你们如果想继续前进,将遭到同样命运。参谋写完后,请示林总:“派谁送去啊?”
“放些俘虏回去,他们是最好的证明人。”
太阳在东方渐渐升起,战士们在忙着打扫战场,清点缴获的武器,一群一群的俘虏被押下去。当援敌得知秀水河子的敌人确实被消灭后,也就停止了进攻。
附记
“一点两面战术”,是集中兵力在一个狭窄的地段上,进行纵深梯次配置,头尖尾巴长,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样,向敌人实行猛打猛冲,这就是林总所指:“一点”的意思。而“两面”则主要是断绝敌人退路,也就是在敌人的其他方面形成严密的包围,不让敌人遭到我猛烈进攻后跑掉了,打成击溃战。因此一点两面战术的实质,就是歼灭战的战术。
“三三制战术”是一种疏散的进攻战术。我们军队,每个连有三个排,每个排有三个班,林总提出:战斗时每个班可以还分为三个战斗小组,每组3——4个战士,进攻的时候不要全班密集在一起,这样容易增大自己伤亡,而应以小组为单位进行疏开,采取不整齐的队形波浪式的向前跃进,迅速投入与敌人进行白刃战。
作者1959.10.10.